横河,一条发源于金国境内,流域窄小的河流,与大宋境内的长江黄河比起来,本不足道。但它因为一个人,一场战斗,而注定要被载入史册。
河面,应该是清澈的,河水应该是无色的,但此时的横河却并非如此。它的河水,是红色,血红色,浑浊不堪。河中,飘流着无数的尸体,都是中枪带箭,死状极惨。河南岸,宋军士兵正不断的用弓弩射杀河中挣扎未死的敌人。
这里的尸体,并不全是在龙化被杀死的金兵,还有上游仪坤漂流过来的。可以想像得到,在仪坤,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原先镇守两城的金军部队,不存在了,他们放弃下武器并没有为自己争取到活命的权力。
林冲就立马在岸边,望着这条血河,和那些漂流在河中的尸体。没费多大力气,取得两座重要的城市,还解决了十万敌军,这本是大功一件,可他高兴不起来。
杀俘,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特别是对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汉人来讲。可他没有选择,这十万人,南府军没有能力把他们安置好,既然有,时间也不允许。因为还有十万人以上的大军正在马不停蹄的南下之中。
或许有人还记得,林冲最先认识王钰的时候,是因为他的妻子到佛寺烧香。林夫人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林冲虽然不是,可多少受到一些影响。十万条性命,因为他一句命令而瞬间消失,这十万人同样有父母妻儿,朋友兄弟,同样是肉体凡胎,爹养娘生。可他却不得不狠下心来,将他们统统杀死。
“大将军,准备好了。”一名军官奔至林冲身边,大声禀报道。他的身后,八名士兵抬着一块颇大的石碑。
“立起来吧,就立在横河岸边。”林冲点头说道,神情有些落寞。士兵们将石碑抬到岸边,有人用锄头掘土,然后将石碑立起。上面只有几个大字“女真将士阵亡碑”,左下角标注着年月日。
“经此一役,必折我十年阳寿。待国家统一,四海平静时,我当卸甲归田,诚心理佛,以赎今日之罪孽……”林冲喃喃念道。
“大将军不必自责,兵不厌诈,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身为军人,别无选择。古往今来,历代名将,哪个不是杀人如麻?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人。项羽破秦,坑杀降卒二十万。而世人都只记得他们的丰功伟业,并没有因为……”参军本想安慰林冲,而且他说的,倒也是实在话。
“这两个人有好下场么?”林冲不等他把话说完,突然反问了一句。参军无言以对。
白起被秦昭王赐死,项羽也兵败自杀。白起死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当然该死,长平之战,四十万赵军投降我,我用计把他们坑杀,已经是该死之罪了。”
一声长叹,林冲挥手道:“罢了,传我军令,不必斩尽杀绝,网开一面,让还活着的人逃生去吧。”说罢,又朝河中望了一眼,调转马头,向龙化城奔去。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又一支十多万的金兵正在南下,用不了多久,就会兵临城下,一场血战,再所难免。
汴京 靖王府
当王钰率文武官员在偏室中商议军国大事的时候,他满月的长子王战已经在厅中爬来爬去。而王钰时常放下军国要事,去哄儿子玩耍。小家伙长得极像他,继承父母亲的优点,虎头虎脑,煞是可爱。
“红秀,把他抱回去。”王钰抱着王战,怜爱的亲了亲他的小脸。红秀从外面进来,接过孩子,不料,那小家伙似乎很粘父亲,一离开他的怀抱,就哇哇大哭起来。
“没用的东西,这样也哭。”王钰笑骂道。
“王上,公子年幼,本该如此。等他将来长大成人,必是国家之栋梁。”吴用在一旁笑道。
“但愿吧,都说子不类父,别等到将来才发现,生了一个脓包儿子。”王钰笑道,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在厅外的儿子。他对自己的长子,寄予厚望,因为这个孩子将来要继承他的一切。
兵部侍郎张浚匆匆进入厅中,神色慌张,步履急促,王钰一看,问道:“怎么了,张大人?看你这样子,似乎不会给本王带来好消息啊。”
张浚躬身一揖,神色严峻的说道:“王上,刚刚接获东北军,南府军战报,请您过目。”
两道战报送到了王钰手上,他先拆开了东北军战报,萧充率十万东北勇士,一路东进,于辽阳府击溃金军数万之众,攻占辽阳,辰州,开州,通州四地。目前已经离开通州,直逼金国重镇,黄龙府。并询问,西面诸军,是否已经协同东进。
“哈哈,咱们的萧大人很心急嘛。已经在向黄龙府发兵了,打掉了黄龙,金国就气数尽失,无力回天了。”王钰看毕大笑。岳飞就在萧充军中为前部,历史上,他曾经发下宏愿,要“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现在,他马上就会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众人听后,都是喜形于色,北伐开始以来,宋军高歌猛进,势如破竹,继西北军董平攻克上京,南府军林冲围困龙化仪坤之后,东北军也传来捷报,看来金国当真是江河日下,不堪一击啊。
王钰又拆开了南府军的战报,刚看第一眼,笑容尽失。众人一见,面面相觑,预感不妙。
“……西北军于极北苦寒之地,遭遇金国大军伏击,伤亡惨重,六万人马,仅剩四千余骑。据悉,此路金军指挥将领,乃沈王兀术。眼下,龙化仪坤两城守军坚守不出,我军久攻不下,若北面金军南下,我部压力颇大。然臣所惧者,不止于此,尤虑董部覆亡,致使我国家西北门户大开,蒙古若生异心,则河北诸地,必遭威胁,请朝廷务必谨慎……”
看完之后,王钰良久无语,心中如五味杂陈,不是滋味。目光落在吴用身上,方追忆当年点董平为宁夏都护时,吴用再三劝谏,董平言过其实,不可大用。自己不听忠言,一意孤行,方有今日之败。
西北军全军覆没,原因看似董平贪功冒进,根源却在自己身上。若当初听得进吴用进谏,何致有今日六万汉家儿郎,埋骨他乡?
众官见王钰沉默不言,神色怪异,一时讶异。吴用见状,上前问道:“王上,可是战事不利?”这里的人,恐怕也只有他敢在这个时候去问王钰了。
什么话也没有说,把那两道战报递交给吴用,王钰摇了摇头,步出偏厅,站在屋檐之下。
大臣们立即向吴用靠过来,一起翻看那两道战报,直看得众人魂飞魄散!西北军六万人,这么就完了?开战一月,三路大军只剩下两路,现在整个战区,压力都集中到南府军林冲身上,这仗还怎么打?那边萧充还眼巴巴的望着友军及时东进,协同作战,完了,部署全乱套了!
“董平怎么搞的嘛!朝廷三令五申,南下接防,不可向北推进,他怎么明知故犯?埋头往人家陷阱里冲?”
“荒唐!身为军队高级将领,不听号令,擅自作主,我看他是自视太高!”
吴用制止了众官发言:“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林大将军忧虑西北局势。各位注意到没有,董平全军覆没的地点,正是蒙古人的势力范围。他们居然让十多万金兵,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埋伏了这么久!这是什么意思?”姜是老的辣,吴用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