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徵躺在马车里,睁着眼睛,木愣愣地望着窗外,眼眶里一片雾霭,仿若没了焦距。
他身边的两名御医正挑开他肩头的纱布,查看他的伤口。
片刻,马车里响起两声极为克制的叹息。
韩徵却不以为意,凹陷的脸颊比数月之前还要暗沉,颧骨高高地突立着。
“怎么样,是不是没救了?”
他是在天福城外的一座桥上遭遇夔族偷袭的,当时他率领的幽冥十二军里的其中三支刚从战场车里,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水中突然冒出上百只变异夔,瞬间便冲垮了吊桥,首尾无法兼顾也完全拉不开防御阵型的队伍,被这些夔分而食之,场面极为惨烈。
韩徵较为幸运,已经骑马快要走到桥头,发现异样时,猛然蹬起马镫,脚踩马头,飞跃而起,落到了地上。但其他人没有他这样快的反应,全都被夔拉入了水里。
韩徵双目殷红,眼眶欲裂,挥舞着长矛上前,拼着命才从一只夔的口中救出一人,但带着他跑了许久才发现那竟是他的半截身子。
曾经最衷心的下属瞪着惊恐的眼珠,腹部以下空荡荡,挂着血肉模糊的肠子、肉块,哪怕是见惯了死人的韩徵,也经受不住,张开嘴哇的一下呕吐出来。
他想哭却被一只无形的打手扼住了喉咙,嘴唇颤抖了良久,终究还是把他丢下了。
韩徵不怕死,却担心自己死了,东晟再无将帅能够领兵抵御夔族。当今圣上登基尚不足一年,行事做派皆有些天真落拓,若真遭逢大变,只怕无法承受。
然而,那些夔很快就追了上来,它们把韩徵按在地上,像老鼠那般逗弄,一会儿伸出爪子挠个血糊糊的大洞出来,一会儿把踢踹到树干上,又猛然抛起,挂在树枝上把他当做沙袋那么踢……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韩徵觉得自己再也熬不住了,天空忽然降下一道闪电,把它们给吓跑了。
韩徵就这样侥幸捡了一条命,他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被前来搜索的黑鹰找到。
但黑鹰回城的时辰并非三同所说的那个时辰,而是要更晚一点。
“王爷,您的伤……太重了,骨头已经开始发黑,肋骨还断了三根,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出血,只怕是……”御医哽咽着,最后几个字实在说不出来。
韩徵淡然一笑,“还有多少日子,你只管说,本王不会怪责于你。”
他自己的身体他清楚,已然是强弩之末,不必再强求。
御医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多则半月,少则……两日。”
两日?
韩徵苦笑着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轻声道:“麻烦二位想方设法为我吊命,我要进宫。”
说罢,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摸了半晌摸到一块粗糙的玉环,嘴角松弛开来,眼睛里浮现出一抹释然。
“阿瑶,再等一等,不用多久我就能去陪你了。”他喃喃自语着,在针灸的作用下沉睡了过去。
然而刘鋆却迟迟不敢下旨传他进宫。
杨宥临跪在殿前,哑声道:“恳请陛下,传幽王入宫觐见!”
“爱卿,不是孤不想让幽王进宫,只是……他伤势太重,不宜移动,还是等两日再说。”
刘鋆虽然没说,但杨宥临知道,他是担心幽王感染上了妖兽病,怕他入宫传染自己。
他心底冰冷至极,却无法在此时反驳。
“万一,幽王撑不到那天呢?”
刘鋆面有愧色,“孤知功在社稷,孤可以赏他……”
赏什么呢?幽王连个子嗣都没有,他赏的再多也没有用啊。
杨宥临闭上眼,直起身子。
“那陛下有什么想对幽王说的,臣代为转告。”
“不不,你也不能去!” 刘鋆还想着利用杨宥临笼络杨旻柔,所以他也万万不能出事。
杨宥临愤然拧眉,“陛下当真要寒了将士的心?”
刘鋆心里委屈,他难道不想做个盛世明君,治理好东晟吗?
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孤写一份旨意,你带去,问问幽王可有什么心愿未了,孤愿意成全他。”
等到旻儿急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只有杨宥临飞扬在半空中的猩红披风。
“哥!”
刘鋆立即出声拦住她,“他要赶去见幽王最后一面。”
旻儿双手垂落。
刘鋆见她沉闷不愉,眉梢一挑,笑道:“对了,灵玉刚才也在这里呢。她与孤讲,心悦重光君已久。你觉得,重光君与灵玉可是良配?”
旻儿脑子里轰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