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不用人叫,芈凰就自己醒来。
成贤儿和成晴晴她们已经去了另一个房间休息,医老医童也不在了,她就叫了李婶,扶她走进更衣室。
指尖划过成贤儿命人置办的一套套簇新的女式长裙,丝绢锦帛,花样繁复,拽地拖累,十分不便……
最后她的手没有在任何一件上停下,而是问着李婶,这东郊之内有没有与她身量相仿的男子常袍或者轻便武服,取一套来。
芈凰的身高就算放在男子中。
也不算矮。
所以要找一件与她身量相仿的男式衣袍或者武服,并没有多难。
不久,一套紫色的交领禅衣,下裳为青色棉袴的男式常袍被拿了来,李婶说道,“一时间,东郊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合太女身量,又全新的男装。这是我在大人的旧衣里面找的一件,因为缩水穿不了,准备给了村民穿的一套。”
“嗯,正好!”
芈凰看了看大小,正好。
因为身体还不能随意走动,就叫李婶帮她开始换衣,而她坐在梳状台前,看着铜镜中的女子,拔掉头上身上所有的金钗,臂饰,耳环,一头黑发披散……挑起一根青色的束带,一双玉手熟练地将所有披散的长发,在发顶束成一束。
最后随意地挑了一个玉冠,以铜簪,插上,固定,干练力落至极。
镜中,不一会,出现一个英气焕发的女子。
李婶微微有些惊讶地立在当场,望着换上男装的芈凰发呆,一双青黛峨眉目间顿时多了十分的杀伐果断,少了温婉动人之色。
怔怔问道,“太女这是要?……”
做什么……
“这样以后行事方便!”
芈凰只简单说了一句,就慢慢地扶着桌椅站起,出了里屋,缓步走到外间的摇篮边上,像昨夜成嘉那样坐在圆凳上,静静看着小小的摇篮中的小人。
孩子长的与若敖子琰有七分肖似,唯一双眼睛,像黑曜石一样静静回看着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只红通通的无毛小狗似的,溜溜地转着眼睛,挥着小手。
看了一会,芈凰见他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就起身准备做事。
可是这时身后顿时响起撕心裂肺的哭泣。
毫无预兆。
她回头,只见红通通的小人,哭的好不伤心,脸泪鼻涕都吞进口里,脏兮兮的……胸口起伏,似要断气的小模样。
终于在李婶的催促下忍不住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脸,以指轻拭着,他立即伸出粉粉的小舌,像只小狗一样舔了舔她的手指,吐着泡泡,破涕为笑。
“咯咯”……
然后用力抓着她的手,似要扑进她的怀里,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转换毫无障碍。
一点都不像她和若敖子琰一人。
芈凰轻笑。
他又用力拽了拽她的手指。
一大一小,四眼相对,相互拼命拉扯着她的一根手指拔河,引得一边站着的李婶连连轻笑,对她说道,“太女,小公子,这是要您抱他呢!”
芈凰低头又看了看,握住他小手的小人,没有抱,而是抬头道,“李婶,你先帮我去看看成大人在哪,我想知道都城现在情况如何了……还有问一下苏主薄,霍刀他们是几时从东郊离去的,按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到了都城才对!”
“是,我这就去叫人!”
李婶临出门前,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忍不住站在门上回头叮嘱道,“对了,太女,孩子刚出生,您要不抱着孩子回床上休息,顺便亲近亲近,这样母子连心……”
“不,李婶,以后这孩子,我恐怕没有时间照顾了,就拜托你了!”芈凰却看着她郑重地拜托道。
“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可能做不了一个称职的母亲!”
“这……”
李婶闻言皱眉,这不做母亲做什么?
“可是孩子还小……需要母亲!”
她的小儿子就是一天不见她就能在家里哭个没完。
芈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收紧手中的小手,任他娇憨天真地在她手心里撒娇,说道,“我知道,所以我给了他生命,希望他好好活着……但是至此我已经尽完了我身为妻子,母亲的义务……接下来,我还有自己未尽的义务。”
清晨之中,一双修长的曼目,看似平静,也没有以往的锋芒,甚至十分温润,带着点轻笑,却有一种如山屹立感。
她的话,她的神情……
都让李婶不能反驳。
……
寻常女子,只要嫁给一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一生就尽完了所有义务,已是十分辛苦。
可是这个国家却需要太女,郢都的百姓,朝臣还等着她回去。
虽然她不懂政治,也不懂朝政,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战打的如何了……但是她知道前些年庸国闹的有多凶,当时国内连年水灾,饥荒不断,大战不断,饿殍遍地,血流飘杵。
他们楚国虽然千辛万苦打败了庸国,可是战后饥荒依然在肆掠,尸横遍地,骨肉相食……若是成大人和太女没有杀了那些贪官,怕是他们这些流民去年那个寒冬就不在了,哪能在东郊享福。
一个冬天就能冻死所有人。
死人,只是一件最稀松平常之事。
在这乱世之中。
按楚庸大战的时间,她不知道这场楚晋大战要打多久,可是再过不久,就要入冬,若是国内再次爆发战争,就连她都能想象那惨况……
何况太女?
想到这里,李婶先是无端端生出一阵害怕,心叹果然是在东郊待久了,以为这世道太平了,却忘记了这还是一个乱世。
望着对面泰山而立的女子,心底一酸,含泪点头,“太女,放心,我一定会把小公子当作比自己的亲子还亲。”
躬身说完这话,她转身就像是逃跑一样退出了这间了屋子,将这短暂的时光留给了里面的年轻女子和她手中的孩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跑。
可能是羞愧。
……
回头隔着挡风的门帘看着门内的母子,她轻轻太息,步履匆匆,自语道,“太女……为女子,要在这乱世之中,当一国的家,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家那汉子,就连自己的小家都当不好,何况一国……这天下诸侯多为男子,还不是天灾人祸大战不断,民不聊生,有的连国都丢了,男子尚且当不好一国之家。
何况女子?
可是一个女子当政,于我们女子总是好的吧,太女更是和善……没有那些大贵族的恶言恶气……动不动要人性命。
我们总要被当作人看重几分吧!”
……
屋中,芈凰没有再多看芈庄一眼,任他自己玩耍,走向桌案,提笔沾墨,开始写信。
这是自若敖子琰离京后。
她写给他的第五封信。
信中依然先是对于若敖子琰作为妻子殷殷的问侯,问他是否受伤了,是否安然,才是,是否胜了,几时归来……还说了他们的孩子出生的消息,如他希望的是个男孩,并叮嘱他在外好好保护自己,为了她和孩子……最后才给他说了令尹子般身死的消息。
捏着厚厚的一卷信简,然后就那样握着,坐着,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她不知道这份信能否在最坏的情况安抚住若敖子琰。
换做她是他。
也不一定能不报父仇。
令尹子般与若敖子琰父子情深,不容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