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建朔十年往十一年过渡的那个冬天并不寒冷,江南只下了几场小雪。到得十一年二月间,一场罕见的寒潮仿佛是要弥补冬日的缺席一般突如其来,降临了中原与武朝的大部分地方,那是二月中旬才开始的几天时间,一夜过去到得天明时,屋檐下、树下都结起厚厚的冰霜来。不少的花蕾树芽,在一夜之间,统统冻死了。这场罕见的倒春寒持续了数日,在江南,战争的脚步却未有延缓,二月十八,在镇江东南面的丹阳附近,武朝将领卢海峰集合了二十余万大军围攻希尹与银术可率领的五万余女真精锐,而后大败溃逃。自火炮普及后的数年来,战争的模式开始出现变化,往日里步兵组成方阵,便是为了对冲之时士兵无法逃跑。待到火炮能够结群而击时,这样的打法受到遏制,小规模精兵的重要性开始得到凸显,武朝的军队中,除韩世忠的镇海军与岳飞的背嵬军外,能够在堂堂正正的野战中冒着炮火突进的士兵已经不多,大部分军队唯独在籍着地利防守时,还能拿出部分战力来。不过,卢海峰麾下的军队倒不至于如此不堪,他率领的直属部队亦是南迁之后在君武照应下练起来的新军之一。卢海峰治军严谨,好以各种严苛的天气、地形练兵,如大雪大雨,让士兵在江南的泥地之中推进厮杀,麾下的士兵比之武朝过去的老爷兵们,也是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的。自从希尹与银术可率领女真精锐抵达之后,江南战场的形势,更为激烈和紧张。京城之中包括天下各地都在传言东西两路大军尽弃前嫌要一举灭武的决心。这种坚定的意志体现,加上希尹与各路奸细在京城之中的搞事,令武朝局势,变得分外紧张。在此之前,或许还有一部分人会寄望于女真东西朝廷的矛盾,在其中做些文章,到得此时,京城之中,却不知有多少人已经在游说各方又或者是为自己找后路了。在这样的局势下,又出自对自身治军的信心,卢海峰对希尹、银术可的部队发起了进攻。这次大规模的进攻,也是在以君武为首的领导层的首肯下进行的,相对于正面击溃宗辅大军这种必然漫长的任务,如果能够击溃长途跋涉而来、后勤补给又有一定问题、并且很可能与宗辅宗弼有着嫌隙的这支原西路军精锐,京城的危局,必能迎刃而解。当然,名震天下的希尹与银术可率领的精锐部队,要击溃并非易事,但如果连出击都不敢,所谓的十年练兵,到此时也就是个笑话而已。而另一方面,即便不能一次击退希尹与银术可,以两次、三次……三十万、五十万、乃至于百万大军的力量一次次的进攻,也一定能够像水磨一般的磨死对方。而在这之前,整个江南的军队,就一定要有敢战的决心。进攻选在了大雨天进行,倒春寒还在持续,二十万大军在寒冷入骨的雨水中向对方邀战。这样的天气抹平了一切火器的力量,卢海峰以自身率领的六万大军为先锋,迎向慨然迎战的三万屠山卫。倾盆的大雨之中,就连箭矢都失去了它的力量,双方军队被拉回了最简单的厮杀规则里,长枪与刀盾的方阵在黑压压的天空下如潮水般蔓延,武朝一方的二十万军队仿佛覆盖了整片大地,呐喊甚至压过了天空的雷鸣。希尹率领的屠山卫昂然以对,双方在泥水中冲撞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十年前的武朝军队能有卢海峰治军的决心和素质,当年的汴梁一战,必定会有不同。但即便是这样,也并不意味着眼下的武朝军队就有了天下第一流强兵的素质,而常年以来跟随在宗翰身边的屠山卫,此时拥有的,仍旧是女真当年“满万不可敌”士气的慷慨气魄。正面对抗和厮杀了一个时辰,卢海峰大军溃败,半日之后,整个战场呈倒卷珠帘的态势,屠山卫与银术可部队在武朝溃兵背后追杀了十余里,死伤无算。卢海峰在大战之中不愿意退却,最终带队冲杀,被斩断了一只手,得亲卫拼死救护才得以幸存。如果说在这惨烈的一战里,希尹一方所表现出来的,仍旧是不逊于当年的勇猛,但武朝人的死战,仍旧带来了不少东西。十九这天,随着伤亡数字的出来,银术可的脸色并不好看,见希尹时道:“一如谷神所言,这位小太子的决心不轻,若武朝军队每次都这样坚决,过不多久,咱们真该回去了。”希尹的目光倒是严肃而平静:“将死的兔子也会咬人,偌大的武朝,总会有些这样的人。有此一战,已经很能方便别人做文章了。”二十,在镇江大营的君武对卢海峰的死战进行了肯定和鼓励,并且向朝廷请功,要对卢海峰赐爵,官升一级。“在我们的前头,是这整个天下最强最凶的军队,输给他们不丢人!我不怕!他们灭了辽国,吞了中原,我武朝河山沦陷、子民被他们奴役!而今他五万人就敢来江南!我不怕输我也不怕你们打败仗!从今日开始,我要你们豁出一切去打!如果有必要我们日日都去打,我要打死他们,我要让他们这五万人没有一个能够回到金国,你们所有上阵的,我为你们请功”君武的表态不久之后也会传遍整个江南。与此同时,岳飞于太平州附近击溃李杨宗带领的十三万汉军,俘虏汉军六万余。除诛杀先前在屠杀中犯下累累血案的部分“首恶”外,岳飞向朝廷提出招降汉军、只诛首恶、既往不咎的建议。在双方厮杀激烈,部分中原汉军先前于江南屠杀抢掠犯下累累血债的此时提出这样的建议,内部顿时引起了复杂的讨论,临安城中,兵部侍郎柳严等人直接上书弹劾岳飞。但这些中原汉军虽然到了江南之后穷凶极恶,事实上战意却并不坚决。这些年来中原生灵涂炭,即便当兵日子过得也极差,若是江南这边能够既往不咎甚至给一顿饱饭,可想而知,大部分的汉军都会望风而降。不久之后,针对岳飞的提议,君武做出了采纳和表态,于战场上招降愿意南归的汉军,只要之前并未犯下屠杀的血债,往日诸事,皆可既往不咎。同时,针对希尹向武朝提出的“议和”要求,不到二月底,便有一则对应的消息从西南传来,在刻意的推手下,于江南一地,加入了沸腾的声音里……江宁,视野中的天空被铅青的云朵层层笼罩,乌启隆与知府的师爷刘靖在喧闹的茶楼中落座,不久之后,听到了旁边的议论之声。“……说起如今外头的局势,咱们这位太子爷,真是刚烈,任谁都要竖起个大拇指……那卢将军虽然败了,但咱们的人,没有怕,我听说啊,常州那边如今又调动了十余万人,要与镇江大军合围希尹……咱们不怕败,怕的是那些金狗能活着回去……”“……绿林间也杀得厉害,你们不知道,金人浑水摸鱼,暗地里杀了不少人,听说半月前,宣州那边几场火拼,死了几百人,那边地头蛇宋家宋大坤被屠了满门,还留下了锄奸书,但实际上,这事情却是女真人的走狗干的……后来福禄老爷子又领人过去截杀金狗,此事可是千真万确,宣州那片啊,几天里死了好多人……”“……其实啊,要说真正该杀的人,还要看西南那边,听说一月底的时候,西南就出了一张名册,谁作恶、要杀谁指得清清楚楚的。长沙的黄家,以前出了个黄式初,当过两年吏部尚书,趁着在位啊,大捞特捞,后来虽然被罢,但趁着那几年结下党羽无数,这些年甚至给女真人递情报,私下里游说大伙儿投降,他娘的全家王八蛋……”“……他在长沙良田无数,家中家丁门客过千,委实当地一霸,西南锄奸令一出,他便知道不对了,听说啊,在家中设下天罗地网,日夜提心吊胆,但到了一月底,黑旗军就来了,一百多人……我跟你们说,那天晚上啊,锄奸状一出,全都乱了,他们甚至都没能撑到军队过来……”茶楼中众人围在一起,说话者压低声音,俨然在说什么大秘密,众人也用同样的声音议论纷纷。“……说起来,西南那位虽然大逆不道,但在这些事情上,还真是条好汉,都知道吧,希尹那畜生先前跟咱们这边劝降,要咱们割让襄阳西边到川四的所有地方,供粘罕到成都去打黑旗军,嘿嘿,没多久西南就知道了,听说啊,就是前些天,那位宁先生直接给粘罕写了封信,上头就是说:等着你来,你以后就葬在这了。啧啧……”“……若是这两头打起来,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劲头……”这议论纷纷之中,刘靖对着乌启隆笑了笑:“你说,他们之中,有没有黑旗的人?”“难讲。”乌启隆捧着茶杯,笑着摇了摇头。江宁是那心魔宁毅的出生之地,亦是康王周雍的旧居所在。对于如今在西南的魔头,往日里江宁人都是讳莫如深的,但到得今年年初宗辅渡江攻江宁,至如今已近两月,城中居民对于这位大逆之人的观感倒变得不一样起来,时常便听得有人口中提起他来。毕竟在如今的这片天下,真正能在女真人面前站得住的,估计也就是西南那帮穷凶极恶的乱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