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炮声中,凶残的士兵穿行于城池之间,火焰与鲜血早已淹没了一切。在持续的挣扎与嘶吼中,原本就身负重伤的折可求终于耷拉着脑袋,不再动了,陈士群的哈哈大笑也逐渐变得嘶哑,回头望去时,一批蒙古人正将俘虏押上府州高处的城墙,然后成排地推将下去。整座城池也像是在这轰鸣与火焰中崩溃与沦陷了。几年的时间以来,在这一片地方与折可求及其麾下的西军斗争与周旋,附近的景色、生活的人,早已溶入心中,成为记忆的一部分了。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过来,从今往后,这一切的一切,不复再有了。一如他那死去的妻女、家人。亦如这沦陷的中原、武朝。他此时亦已知道皇帝周雍逃跑,武朝终于崩溃的消息。有的时候,人们处于这天地剧变的浪潮之中,对于许许多多的变化,有不能置信的感觉,但到得此时,他看见这满城百姓被屠的景象,在迷惘之后,终于明白过来。天地剧变浩浩荡荡,这是无法抗拒的力量,区区的府州又何能幸免呢?在那风急火烈之中,名叫札木合的汗王朝着这边过来,笑声沉重而豪迈。陈士群眼中有泪,他朝着对方的身影,高举双手,跪了下去。在他的背后,家破人亡、族群早散,小小的西北已成白地,武朝万里江山正在一片血与火之中崩解,女真的畜生正肆虐天下。历史迁延从不回头,到这一刻,他只能顺应这变化,做出他作为汉人能做出的最后选择。将这天下,献给自草原而来的征服者。**************当名为陈士群的小人物在无人顾忌的西北一隅做出恐怖选择的同时。刚刚继位的武朝太子,正压上这延续两百余年的王朝的最后国运,在江宁做出令天下都为之震惊的绝地反击。九月初七的江宁城外,随着十余万守城军的杀出,人群的哗变犹如瘟疫一般,在纵横达数十里的辽阔地域间爆发开来。两个多月的围城,笼罩在百万降军头上的,是女真人毫不留情的冷酷与随时可能被调上战场送死的高压,而随着武朝越来越多地域的崩溃和投降,江宁的降军们造反无门、逃亡无路,只能在每日的煎熬中,等待着命运的判决。武朝的新皇帝继位了,却无法救他们于水火,但随着周雍去世的白幡垂落,初七这天决死的龙旗升起,这是最后机会的讯号,却也在每个人的心中闪过了。这样的机会,当然不是与江宁守军作战的机会。百万人的陈兵之地,广阔而辽远,若真要打起来,恐怕一天一夜,许多人也还在战场外围打转,然而随着战争讯号的出现,各种流言几乎在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就横扫了整个战场,之后随着“趁机逃跑”或是“跟他们拼了”的心思和煽动,化作无法控制的暴动,在战场上爆发。连武器配备都不全的士兵们冲出了围住他们的木墙,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奔突往不同的方向,不久之后便被浩浩荡荡的人潮裹挟着,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从江宁城杀出的士兵撵住了降军的边缘,呐喊着嘶吼着将他们往西边驱赶,百万的人群在这一天里更像是羊群,有的人失去了方向,有的人在仍有血气的将领呼喊下,不断西进。第一批靠近了女真军营的降军只是选择了逃亡,随后遭到了宗辅部队的无情镇压,但也在不久之后,君武与韩世忠率领的镇海军主力一波一波地冲了上来,宗辅气急败坏,据地而守,但到得中午过后,越来越多的武朝降军朝着女真大营的侧翼、后方,不要命地扑将过来。这是武朝士兵被鼓舞起来的最后血性,裹挟在海潮般的冲锋里,又在女真人的炮火中不断动摇和湮灭,而在战场的第一线,镇海军与女真的前锋部队不断冲突,在君武的鼓舞中,镇海军甚至隐隐占据上风,将女真部队压得连连后退。在江宁城南,岳飞率领的背嵬军就如同一头饿狼,以近乎疯狂的攻势切碎了对女真相对忠诚的中原汉军部队,又以骑兵部队巨大的压力驱赶着武朝降军扑向完颜宗辅,至于这天下午未时三刻,背嵬军切开潮水般的锋线,将最为凌厉的攻击延伸至完颜宗辅的面前。至此,完颜宗辅的侧翼防线失守,十数万的女真军队终于成建制地朝着西面、南面撤去,战场之上漫天血腥,不知有多少汉人在这场大规模的战争中死去了…………秋风飒飒,在江州城南,看到刚刚传来的大战讯息时,希尹握纸的手微微地颤了颤,他双唇紧抿,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在他的身侧,一车一车的粮草辎重正在入城,从南面驶来的运粮车队在士兵的看押下,近似无远弗届地延伸。过来请安的完颜青珏在身后等待,这位金国的小王爷在先前的大战中立有大功,摆脱了沾着裙带关系的纨绔子弟形象,如今也正要奔赴长沙方向,于周边游说和煽动各个势力投降、且向长沙发兵。希尹将情报上的讯息缓缓的念了出来。“……这场仗的最后,宗辅大军后撤四十余里,岳飞、韩世忠等人率领的军队一路追杀,至深夜方止,近三万人死伤、失踪……废物。”希尹缓缓地折起纸张,“对于江宁的战况,我早已警告过他,别不把投降的汉人当人看,迟早遭反噬。老三看似听话,实则愚蠢不堪,他将百万人拉到战场,还以为折辱了这帮汉人,什么要将江宁溶成铁水……若不干这种蠢事,江宁已经完了。”希尹的话语一字一顿,完颜青珏却知道师父已处于极大的愤怒之中,他斟酌片刻:“若是这样,那位武朝新君破了江宁危局,怕是又要成气象?师父要不要回去……帮帮那两位……”“成不了气象了。”希尹摇了摇头,“江南一带,投降的已相继表态,武朝颓势已成,恰如雪崩,有些地方就算想要投诚回去,江宁的那点军队,也难说守不守得住……”“可那百万武朝军队……”“土鸡瓦狗,先不说他们要回去人家敢不敢手下,秋收已毕,如今江南大部分军粮操之我手,那位新君守了江宁三月,还能不能养活人都是问题,这事不必担心,待宗辅宗弼重整旗鼓,江宁终究是守不住的。那位新君唯一的机会是离开江南,带着宗辅宗弼四处打转,若他想找块地方死守,下次不会再有这破釜沉舟的机会了。”希尹顿了顿,有两缕参差的白发飘在山风里,“让为师叹气的是,我女真战力消退,不复当年的事实终于被那帮败家子表露出来了,你看着吧,西南那位擅长宣传,十二万汉军破女真百万的事情,不久就要被人说起来了。”完颜青珏道:“但到得此时,相信这些许言论,也已无力回天,不过,师父……武朝汉军毫无士气可言,此次征西南,纵然也发数百万士兵过去,恐怕也难以对黑旗军造成多大影响。弟子心有忧虑……”“赶驴熬鹰,各用其法。”希尹摇了摇头,“为师早已说过宗辅之谬,岂会如他一般愚蠢。江南土地辽阔,武朝一亡,众人皆求自保,将来我大金居于北端,鞭长莫及,与其费大力气将他们逼死,不如让各方军阀割据,由得他们自己杀死自己。对于西南之战,我自会公平对待,赏罚分明,只要他们在战场上能起到一定作用,我不会吝于奖赏。你们啊,也莫要仗着自己是大金勋贵,眼高于顶,须知听话的狗比怨着你的狗,要好用得多。”完颜青珏行了一礼:“老师教诲,青珏铭记于心,无时或忘。”希尹摆摆手:“好了,去吧,这次过去长沙,万事还得小心,我听说华夏军的好几批人都已经朝那边过去了,你身份尊贵,行动之时,注意保护好自己。”“请师父放心,这几年来,对华夏军那边,青珏已无半点轻视自傲之心,此次前去,必不负君命……至于几批华夏军的人,青珏也已准备好会会他们了!”他口中说出这番话来,不久之后,在希尹的注视中告辞离去。他领着上千人的马队离开江州,踏上征程,不多时在群山的另一侧,又看见了银术可领大军转移的踪迹,在那群山起伏间,延绵的军队与战旗一路延伸,犹如汹涌铁流。这是女真人崛起道路上吞吐天下的豪气,完颜青珏远远地望着,心中豪迈不已,他知道,老的一辈慢慢的都将逝去,不久之后,守护这个国家的重任将要压倒他们的肩膀上,这一刻,他为自己仍旧能够看到的这豪迈的一幕感到自豪。汹涌的军队,往西面推进。……成都以西,远隔数百里,是地势高拔延绵的青藏高原,如今,这里被称为吐蕃。吐蕃历史悠久,一贯以来,各放牧部族征战杀伐不息,自唐时开始,在松赞干布等数位君王的手中,有过短暂的大一统时期。但不久之后,复又陷入分裂,高原上各方诸侯割据厮杀、分分合合,至今未曾恢复唐朝后期的辉煌。位于吐蕃南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