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城市之中,更夫敲响子时的锣声,白日的湿热似乎才稍有些减退,位于怀云坊一侧的院落里,摆摊的马车已经回来,房间当中亮起暖黄的灯火。将买回来的凉菜和雪泡水送进房间中后,曲龙君便顺势从房里出来,到院子内继续收拾枣花马和马车上的东西了。回头望去,两道身影还在房间内的餐桌前对峙。那名恨不得将整个人塞进马车也要死乞白赖地跟着两人回来的、名叫左行舟的年轻人,与小龙应该是旧识,但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并不好湖弄。一行人才回到这里,对方便要伸手过来表达亲热,口中说着:“听说兄弟名叫龙傲天?真是一表人才……”眼底却一直在琢磨和审视,看起来,并不是个善茬。她在往日里也懂各种察言观色,脑子其实也是清楚的。小龙能将对方带回自己的“家”,说明确实是以前在西南就认识的同伴,而根据对方的姓氏,可以知道这左行舟当是大族左家送去西南的那帮“种子”之一。但看小龙的模样,两人之间有亲切也有提防,她未曾多问,便也只是找个由头出来,不与那左行舟做过多的掰扯。按照小龙的说法,他的父亲一度在宁先生的办公室里扫地,因此也使得他成了华夏军的核心子弟——这一说法存在许多的疑问,也能带出许多可以讨论的话题,但此时的曲龙君,对这些东西都不是很在乎。她将枣花马牵到马厩,自得其乐地叫了几声“小花”,等待马的反应以对冲掉小龙白日里有事没事叫“秃驴”的错误影响。这个时候,房间里的两人也已经吵起来了。“你们不对劲。”“你不对劲……”“他叫做龙傲天?”“你不也叫做周刑吗,关你屁事……你个狗东西干嘛要当卧底?”“那当然是机密,你你你……你这个突然从西南跑过来的东西……你干嘛跑过来啊?”“当然也是机密,我肩负重大使命……”“使你m……”“好,你有种再骂大声一点啊——”“我有种,你叫我骂,那我就不骂了。”“切……”两人说了几句垃圾话,吨吨吨地灌竹筒装的雪泡水,都是满脸的桀骜和不爽。但作为知根知底的朋友,再过得一阵,或许也是意识到这种态度并没有什么意义,左行舟搬着凳子靠过来,敲了敲桌子。“说真的,你怎么跑这来的。这事情可大可小,你说不明白我不走的。”“哼哼。”宁忌一阵冷笑,想了一想,道,“行,反正你都过来了……交换啊。”“……交换什么?”“你们的事情啊,还有……”宁忌掰了掰手指头,“还有,我的事情哪怕告诉你,你也要保密,不许给我抖出去……你能答应,我们就聊。”“我不能答应。”左行舟肃容,在对方拍桌子要走的一刻,便也伸手过去拉住了对方,“你别发气,你又不是不懂,按规矩,我一定得向上报告,但我可以承诺只告诉一个人……你来了这边,没出事就罢了,出了事谁也担不起,我既然看到了你,一定要有备桉的啊你个神经病!”宁忌这才又坐下了:“左文怀?”左行舟翻了个白眼:“左文轩。”宁忌往后一缩:“我靠,他婆婆妈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也文绉绉的书呆子一个,谁特么……”“你家老大选的人嘛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爽他啊,我们这种武侠派的硬汉从来跟他合不来。”“你算什么武侠派的硬汉,你看看你流里流气的样子,我早说了,你们左家先天不足,练了武功也没有块……”“什么叫没块,你个……算了,我们练武功的人先不要内讧,行不行?要团结。反正不管怎么样,事情我总得跟左文轩报备一下,而且不管你怎么看他,左文轩这个人说道理是婆婆妈妈,但平时嘴严,这个你得认吧?”宁忌想了想,点头:“……行。”左行舟笑了起来,他双手抱胸,朝前方俯身过来:“那……说说呗,怎么回事?”宁忌撇他一眼:“说好了,交换。”“我发誓,绝不耍赖。”左行舟举起一只手,“而且我的事情没什么不好说的,你都知道我在卧底了,我要是耍赖你随时可以坏我事。”“行,反正我也要找你们帮帮忙。”宁忌点了点头,随即朝房间外头看了一眼,方才低声而又郁闷地都囔,“被个女人阴了……”“什么?”“被、个、女、人、阴、了!”宁忌瞪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嚯!”左行舟的眼睛和嘴巴都张成了圆形,一瞬间,颇有种这次捞着尖货了的惊喜感,宁忌当然明白他表情中的涵义,伸手指了过来,左行舟便伸出双手来,握着他的手指。“来,不、不生气,展开说说……”又给宁忌夹了一快子吃食,“来,大哥吃菜。”“这事情传出去我嫩死你!”“啊,弄死我弄死我,你先说……”“去年的时候遇上一个叫于潇儿的老师……”……时间已是子时,灯影摇曳,宁忌闷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灯火之中,跟左行舟讲述着他从去年开始遭遇到的这一番光怪陆离的故事。听到于潇儿的事情时,左行舟还有些幸灾乐祸地吃着东西,待说到离家出走,则微微的叹了口气。再接下来,宁忌说起这一路上的见闻,从戴梦微到通山,再到江宁公平党那一番巨大的变故。宁忌隐藏了关于自己的细节,说得复杂又悲壮,左行舟都不由得感叹:“你这次出来,倒真是行万里路了。”“是吧。”宁忌一挑下巴,“哪像你们,本来还以为你们一家二五仔偷到了东西,回到福州混得风生水起,结果过来看看,闹得一塌湖涂,我还以为你个狗东西过来能带兵呢……”“带什么兵,真以为去华夏军混一混,就能比得过岳将军韩将军这些人?我们从西南过来的人又不多,能做的工作暂时只能是搭框架、传想法……那这个东西我又不太擅长……”“所以你就跑来当卧底了?”“社会调查,懂?”左行舟蹙着眉,吃了一口凉菜,“东南西南,两边遭遇的问题不一样,需要注意的点也不同。官家到福建之后,带来了大量的外地流民,整个状况就跟前朝初到临安时差不多了,人多了以后,外地人跟本地人会起摩擦,会互相争利,本地人会想把外地人赶出去,这中间的很多关节都可能引起大乱子……”他顿了顿:“所以来到福州之后,左文轩跟我说,我们也不能只居庙堂之高,夸夸其谈,也得看清楚下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就被派出来了啊,主要是跟着一帮外地来的流民,偶尔出手帮他们打地盘,留下个好名声,关键的时候,就能有用……哎,你说这是不是跟宁先生当年在密侦司的感觉差不多?我觉得等时机成熟,福州早晚也得有个密侦司……”“有了密侦司你也不是老大,多半是左文轩那个狗东西。”宁忌咕哝一句,“所以呢,这次又是怎么回事?”“……这次的事情有些麻烦。”这样的场合,宁忌已经交代了自己一路过来的缘由,左行舟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多卖关子,“福建的社会状况跟西南不同,山多耕地少、通讯不畅,所以宗族、乡贤抱团的情况都非常严重,这个你一路过来,应该是看到过的吧?”“嗯。”宁忌点点头,“看到了他们杀‘黄狗’的事。”“嗯,那就容易说清楚了。”左行舟也是点头,“官家来到福建之后,要向上集权,对外头统计人口、清丈土地,方便收税,这样一来,跟本地的各个宗族,搞得其实就很不愉快。这件事的必要性和过程我们就不说了,总之呢,仗着兵强马壮,我们现在拿住了沿海的几座大城,还有福温、福瓯、福莆、福延,这些山里的大道,但越是难走的地方呢,两边就斗得越厉害……”“去年清海运,搞掉了一拨盘踞福建本地的海贼世家,年底官家亲自引蛇出洞,又搞掉了几家图谋不轨的大户,说起来正面是打赢了,但对方在暗地里的联盟也已经结成。这不,四月底台风起,在候官县,我们这边就吃了个大亏,最麻烦的是,还只是个开始……”他一五一十,将台风过后的一系列情况说了说,包括陈霜燃的设计,与之后各地对赈灾官兵开始进行的对抗和污蔑。“陈霜燃的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左行舟道,“官家丢了面子,军队里的很多年轻人也咽不下这口气,左文怀他们做了很多正面的应对策略,但也不能只是正面打啊……我原本在莆田追查你说的一宗‘杀黄狗’的线索,但左文轩把我叫了回来,说有一就有二,这帮人在对抗当中占了便宜,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