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漆黑的夜(上)六月初三的清晨来得很晚。还黑着的时候,起了一阵风,待到鸡鸣,天边也只显出微微的灰白。早起的人们点起灯火,见街面上下起了小雨。将倪破交给左文轩后,凌晨才回到小院的宁忌正在床上打坐,他玄功已有小成,休憩并不拘泥于睡眠。院内落下雨滴时,少年的眼皮微微晃了晃,但随即回复平静,呼吸与风雨渐渐化为一体。城市南端,由于官兵的搜捕,陈霜燃一行人自暂时的藏身地出来,往另一处地方转移,穿着蓑衣的绿林高手站在屋檐上,看着灰色的雨幕蔓延。昨天夜里负责观望鱼王动静的水匪邓年在绿林人汇聚的破旧客栈住了一晚,清晨过来汇合,时间已经晚了,到得这日午后,方才再度联系上陈霜燃一行。将倪破安排妥当的铁天鹰循着清晨的街市往回赶,风雨来时,他朝外头看了看。“不是台风……”屋檐之下灯烛摇曳,书院后方,李频敲打着膝盖,坐在檐下看院子里的雨丝垂落。越过围墙,更远处的城市已开始有了人际。他是城内最早知道要下雨的几人之一,因为风湿的毛病从昨晚开始就又痛起来了,一宿未睡,负责保护他安全——实际上也是贴身照顾——的清漪真人罗守薇为他针灸推拿,又说了半宿的话。两人都不是小年轻了,虽无夫妻之名,但彼此有过肌肤之亲,许多相处都是成年人的模式。沉闷而漫长的夜晚过后,小雨下了,李频便要到屋檐下看雨,他虽然风湿严重,但总喜欢看雨,自称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缘故。皇帝在初一的宴饮上向各势力示好,公主府随即采用分化手段,陈霜燃等人展开反击的同时,李频这边也是每日照会各方儒生、造势宣传。这日即便下起雨来,一整日的行程也早已排得满满当当。清晨看着细雨,罗守薇去厨房监督早膳情况再回来时,李频倒是在这细雨之中昏沉的屋檐下,静静地睡过去了。武备学堂,在左文怀的带领下,一众负责思政、军法的军官在雨里出操。皇宫之中,天子君武也早已起来,等待着早朝的开始。巳时,禁军在皇城南侧的校场上冒雨集结,同时,武备学堂的学员、方才参加了早朝的部分官员,开始朝着这边集合。一整个上午的雨,巡城司与城内绿林人的厮杀似乎短暂地降到了低点,但肃杀的气氛已经随着禁军、武备学堂的动静变得浓烈起来。过了午时后,披着破旧的蓑衣,水匪邓年穿过众人议论纷纷的街巷,终于找到了新的接头人,随后被引向陈霜燃等人新住的院落。院落甚至离皇城不远,隐约竟能够感受到皇城那边紧张的氛围。穿过外间小院,转入栽有一棵巨大槐树的内院后,他见到了管事陈盐。“……怎么到这边来了?”“小姐的意思。”陈盐低声道,“上午原本选在城东头,但听说禁军动了,小姐要过来看个究竟。如今大伙儿还在上头议事,你得等会儿——上午倒是一直在等你。”“小姐杀伐果决。”雨还在下,沿着走道的檐角、树木的叶片落向地面。针对禁军的动作,院落楼上此刻在商议的必然是真正的大事情,邓年与陈盐等在楼下,想起上午听到的传闻,邓年开口道:“都说禁军可能要封城了。”“当不至于。”陈盐摇了摇头,“皇帝娶亲、结盟,对外头要求个好看,恼羞成怒封城大杀,他这次纳妃的戏就唱砸了,世人会觉得他丢人现眼。”“来的路上,听说几个手底下有案子的都在往城外跑。”“越乱越好。”陈盐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对了,昨夜的事情,我听说了,小姐离开后,鱼王那边出什么事了?”“这个……”“今日凌晨,他便在到处找人放消息,想要见见我们,看来摊上了麻烦事。我跟小姐报告时,小姐也很好奇昨晚她离开后的进展,是不是官府下狠手了……”“……是惹了那个煞星……”想到昨晚的事情,邓年叹了口气,低声开口,只是话未说完,楼上已经有了推门的动静,一些人自上头下来,想是针对禁军的动作已经商议了对策。陈盐上楼报告,不一会儿,也叫了邓年过去。楼上的房间倒是不大,一侧的窗户对着皇城侧面,陈霜燃便在雨幕前站着。议事方歇,房间里除了昨日与他们一同行动的那位“先生”外,还有三名同伴,邓年能成为陈霜燃的车夫,也是圈子里的老人了,见他上来,坐在一旁的“先生”向他点了点头:“换了两处地方,差点怕你找不回来。”邓年拱手行礼。稍等了等,陈霜燃自窗前回过头来:“年叔……随意坐吧……回来途中,没出什么意外?”“劳姑娘牵挂,我倒没事。不过城里乱糟糟,有些老朋友都在往外跑,怕朝廷疯了要掀桌子。”“掀不了。”陈霜燃笑,“朝廷出禁军,敲山震虎而已,就是让做贼心虚的绿林人先乱起来,再抓机会……反倒是我们,得金先生指点,早有准备,皇帝又要出兵,又想不扰民生,一派……天真罢了。”陈霜燃说着,朝一旁的中年“先生”拱了拱手。略顿了顿,道:“如此一来,昨晚的事,反倒小了……年叔,我们走后,那边怎样了?”“是。”邓年拱手,环顾几人,随后说起昨夜银桥坊事态的发展来,说到他们离开后那少年又杀回来,径直到鱼王铺子里打杀的情况,金先生嘿的一笑,陈霜燃则是微微蹙眉,目光严肃。“……还真动了手?”“是,鱼王和他的几个徒子徒孙,当被打得不轻,不过我在外头,听得最清楚的,是鱼王一直在喊:‘不打,不打’。或是因此,未出命案。”“看来,这位鱼王,真是老江湖了。”那被称作金先生的中年笑着,“倪破的身手,一个照面到被杀,不过两三招,这少年回头能找上他的铺子,要真打杀起来,大概是个灭门案。而且,少年人,武艺高,这个年纪血气真上来,下手不会有什么顾忌。”少年人心狠手黑,没什么道德约束,不太讲江湖规矩,这些事对老江湖而言,懂的都懂。“难怪从昨晚开始,鱼王就在放消息找我。”陈霜燃点头,“老东西……若只是官府威逼,不至于如此慌张。”“应当是突然被倪破打上门,那少年有了警惕,要顺藤摸瓜找过来。”金先生道,“江湖行走,这是个好习惯。而今最大的问题,是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说到这里,一旁的陈盐站了出来。“早两日得姑娘吩咐,我便四处找人,打听了一番。老实说,江宁大会期间,各路人马聚集,消息驳杂繁复,我们当时不在,如今再要追溯,得到的很多说法,都是假的。”他顿了顿:“如今能确认的,这四尺五尺两位淫魔,在当时江宁的悬赏榜上是有名头的,只是各个说法参差不一,有的甚至画了图,但并不相像,较为统一的说法是,当初的四尺,是个光头小和尚,如今大概是留了头发,便是姑娘与金先生昨夜看见的少年,五尺倒是颇为俊逸,并无区别。”“哼。”陈霜燃冷冷笑了笑,目光闪动。“当初在江宁,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始终在那五位大王以及大会的走向上,这两位淫魔身上的传闻,最出名的莫过于与时宝丰的结仇,这中间的说法有许多,但一般是说,那位五尺淫魔抢了时宝丰之子时维扬的妻子,时维扬不肯干休,随后被那五尺淫魔当街追杀,在斩杀十数绿林高手后,还将时维扬斩了一条手臂方才罢休……”“……这些高手的身份,甚至包括‘龙刀’项大松,‘白山掌’钱卓英,‘牛魔’徐霸天,‘惊神手’樊恨,‘白修罗’贺秦昭,‘十五弦’于慈……”几人之中,陈盐、邓年等人都是福建水匪,与外界隔绝得严重,陈盐拿着纸张,念出上头一个一个人的名字,神色倒是稀松平常。“金先生”与房间里的另一人倒是听得不断蹙眉。过得一阵,那人道:“胡说八道,‘牛魔’徐霸天、‘龙刀’项大松这些人,皆是成名已久的英雄,单打独斗我亦难言必胜,‘十五弦’于慈更是德高望重、艺业惊人……这些年江湖纷乱,他们或许是出了事,但被一个少年人当街追杀,一次砍杀了十余位?怕是林宗吾林教主都不能做到……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人亦是从外界请来的助力,武力和眼光是值得信任的。陈霜燃听着这人的说法,才大概明白了陈盐手中那张纸上名单的含金量。回忆着昨晚见到的事情,那“四尺淫魔”在黑暗中杀掉倪破后的一番搜寻,令她心生恐惧,差点失态。至于“五尺淫魔”,便是那在杂货摊前未曾出手,从头到尾都未将倪破放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