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相如十年前相识,他小时候得了怪病,大夫和算命者都说活不过而立之年,于是他闯荡世间,希望能用有限的寿数行侠仗义。而我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流落江湖卖艺为生,我本无姓,名丹丘,‘丹丘’二字取自《楚辞》,是学艺的师傅替我取的,我们江湖人都向往走遍世间。可当我和相如遇见彼此,都愿意为对方抛下心中的执念。”
“于是你们便结为夫妇,来昆仑山下求仙问道?”
“不错,心想着或许可以为相如改命,让他活得更久,怎奈我二人资质愚钝,不曾被哪家看上,这一住便不知岁月。一年前相如对我说,他累了,不想再寻找那渺茫的希望,也不奢求长生,只愿和我继续游历,踏上曾经未走完的路。可是,我没有答应,让他再等等,我访遍昆仑十余派,愿意为他们劈柴挑水,任劳任怨,做所有脏活累活,只希望能收我丈夫为徒,助他多活些年岁。但依旧无谁答应,他们告诉我,天意难违,命中如此。”
黄昏将至,吕长歌眺望晚霞,抹须长叹。
“三天前,相如一封休书将我赶出家门,我在客栈中痛苦流涕,昨晚却意外发现,他将所有家当换成银票缝补在我的衣物里,适才明白,应是他的大限快到了,我立刻赶回来想见他最后一面,却看到那一幕,他倒在曼陀罗花丛中,被吸去了所有的血。”
“原来如此,其实我从未怀疑人是你杀的,只是不明白为何他要在榻上写下你的名字,或许他在死前看到了某种幻景。”
易氏忽而担忧:“他的死我早有准备,可我们举案齐眉相敬一生,难道却要在临死前反目、误解,令他含恨终去?前辈,能否求您为亡夫讨一公道,小女子愿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吕长歌摇头:“这一回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也不明缘由,甚至不知自己能否熬过这一劫。”
“我知道,相如的死状颇具仪式,一定非寻常歹人、妖魔,可一朝不能让他瞑目,我便夜不能寐,不得心安。好怕他会因对我的误解化作冤魂,牵连下一辈子。”
“姑娘,先别多想,否则你也可能招致这样的灾祸,好好去游历世间,带上装着他的木匣,完成你们的心愿。等你再回到寻仙镇上,我应会有一番交代。”
“多谢。”
黑夜到来,瑶山主峰观星崖边,云遥独自一人仰望着北方的天幕,七星坠野已渐渐模糊,因为星辰的光芒愈发黯淡。
几位挚友无谁来劝说,因为此时劝他振作,就等同劝他去北极星宫,挑战神的威严。所有人里,只有他与大叔真正怀着“天降此任,舍我其谁”的风骨。炎钧自是不必多说,除了西海明珠姑娘,从不见为谁的死悲悯过。两位倾世女子,又何尝不想快快结束这段旅途,等候他做那个早晚要面对的决定?不管是为自己还是对方,女子最好的年华总是短暂,柴米炊烟、相夫教子,往后还有一段更长的路。
好在关怀他的不只这几人,还有瑶宫中的前辈,此时,玄华与玄关二位长老默默立在远处。
“可怜的孩子……”玄关道,“我们何不告诉他,他最敬仰的人没有死,一直就在他身边?”
“这是师弟的决定,我们尊重他。”玄华道,“看来掌门定然已见过他,但如今我也无法肯定,他是否真如掌门所说,变为了酒肉财气的市井之徒。”
“方才我见凝乐也有所动摇了,她对师兄的崇敬,从不亚于任何人。”
“是呀,三百年来,我们见证了凝书从一位怀柔至善的含羞女子,变为面相端庄,实则城府匪浅,更能叱咤昆仑的一代掌门,那玄清又为何不能变?倘若曾经的情怀当真消磨了十之八九,还是让云遥莫知真相。”
渐渐地,身后传来脚步声,更有一股凛然剑意,二人回头望去,却正是云遥的师父,外出周游许久的玄寂长老持剑而归。
“师兄,久违了。”玄关道。
“可惜来迟一步,人都已散去。”
“无妨无妨,你就算在场,也改变不了什么。”
“当真?”玄寂掠过二人,朝崖边走去,“我已拜见掌门,所有的事皆已知晓,我来劝他。”
云遥察觉到有人走近身旁,本该更早一些,但因心事难平,也未多防备。当他转头望去,看到那许久不见的身影和尊容。
“师父!”云遥起身作揖。
“承受不起,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我未做一件,连仅有的几招剑式都是元祺所教授,我有愧于‘师’字。何况现在,你的道行已远胜于我。”
“不,即使将来我离开了,在我心里,你也永远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