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锡亮站在墙头,双手按在粗粝不平的泥墙上,脸色柔和了许多,轻声笑道:“当年陈锡亮不过是个痴心妄想要死谥文正的疯子,却连报国寺的大门都进不去,别说寺内那些席地而坐的风流雅士,就是在寺外游荡的纨绔子弟也能白眼死我,成天都只能用木炭画龙解闷,哪里能想到突然有一天,就阔气得不行了,有人给我当一州刺史,我都不乐意做。这人生际遇啊,真是连我这个疯子都觉得荒唐,有些时候清晨醒来,很想扇自己两耳光,只有疼了,才相信不是做梦。这不就正在跟一位手握三十万铁骑的彪炳藩王聊着闲话,顺带指点江山?一个满肚子不合时宜的落魄寒士,都能变成满腹豪气的大人物?”
徐凤年被逗乐,玩笑道:“希望咱俩能有个好聚好散,千万别有让你陈锡亮生出遇人不淑这种感慨的那一天。”
陈锡亮点了点头,双拳紧握,搁在城墙上,“希望能跟北凉王善始善终。”
徐凤年打趣道:“我呢,名义上已经有两个媳妇,不像你,还没成家,如今又到了青苍当头面人物,大可以天高任鸟飞了。”
陈锡亮一头雾水,“嗯?”
徐凤年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裤裆。
陈锡亮嘴角抽搐了一下,无言以对。
徐凤年起身跳下墙头,拍了拍陈锡亮的肩头,“江湖好汉都说人死卵朝天,活着的时候,得对得住自己的鸟啊。”
陈锡亮一笑置之,没有跟随徐凤年一起走下城头,而是难得偷闲地站在原地,借着余晖,怔怔出神,北眺黄沙万里。
陈锡亮作为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初来乍到北凉那会儿,很不习惯帝国西北的风土景致,这里的暮色总是姗姗来迟,这里的天空总觉得比南方更高一些,这里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会置身其中的自己感到渺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曾经都浸透着鲜血,已经那些曾经日夜不停终于慢慢消散的狼烟。往北,是那个被中原描绘成只知茹毛饮血的未开化蛮人,实则是一个以往任何一个中原王朝都前所未有的劲敌。往东,一直往东,就是太安城,离阳赵室的居所,此时的离阳,君臣和睦,愈发如日中天,以至于喜好读史的陈锡亮无比确定将来的史书,天子不论是否姓赵,都要被这春秋之后二十年为折服,后人都要心生向往,离阳又一次开国盛世,有着以勤政和宽容著称于世的一位明君,围绕在他身边的名臣系列中,名单上有一大串足以让后世心颤的重臣名士,张巨鹿,桓温,姚白峰,卢道林,顾剑棠,陈芝豹,卢白颉,卢升象,纳兰右慈,赵右龄,殷茂春……更有武帝城的王仙芝,西楚最得意的曹长卿,上阴学宫的齐阳龙,这些人物,一同在春秋废墟上熠熠生辉,鼎盛气象,八百年来独有。
陈锡亮下意识去找寻徐凤年的身影,比他还要年轻好几岁的北凉王早已远去。
这个人。
真的能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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