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了茶水,昔年的蓟州头一号猛将杨虎臣便告辞返身,心有余悸的杨慎杏笑骂道:“赶紧滚蛋!”
徐凤年和杨慎杏重新坐回凳子,妇人赶忙拎着茶壶又给两人见缝插针地倒了一碗茶,徐凤年笑道:“老板娘,别只添茶水不加茶叶啊,这可就不厚道了啊。先前一碗茶水两文钱,现在这两碗只能算一碗一文钱。”
妇人两根手指在徐凤年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气笑道:“好好好,一文钱就一文钱,就当婶婶给你占了便宜,不是婶婶说你,你说你生得倒是俊俏,听口音也是咱们北凉人,怎的一点都不爽利,别看婶婶觉着你看着顺眼,可真要挑男人一起过日子啊,我还是会选我家那个糙汉子。”
徐凤年坏笑道:“是是是,身强体壮力气大嘛。”
妇人红着脸瞪眼道:“小样儿!嘴花花,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还是那种考不到功名的半吊子!”
最后妇人犹豫了一下,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要婶婶当媒人?”
徐凤年哈哈大笑,摇头道:“已经有媳妇啦。”
此时此景,杨慎杏有些唏嘘,北凉,是跟离阳不太一样。
徐凤年收敛了笑意,轻声道:“穷地方的人,命苦,但很多人吃苦的同时,不认命。”
杨慎杏点头道:“天下精兵出辽东和两陇,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徐凤年问道:“杨大人,现在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当个无所事事的副节度使,就当在清凉山安度晚年。”
不等徐凤年说出第二条路,杨慎杏云淡风轻道:“王爷,我就选这条路吧,老了,经不起折腾了,况且虎臣即便离开了京城,毕竟还身在蓟州。”
徐凤年笑了笑,“行,咱们北凉不大,风景自然也比不上中原,不过好歹武当山上能够避暑,塞外江南的陵州也是适宜过冬的好地方,什么时候在清凉山待闷了,就随便到处逛逛。”
杨慎杏欲言又止。
老人不敢相信徐凤年会如此大度。
能够容忍杨虎臣的冒犯,甚至能够让他杨慎杏在北凉享福。
“换成别人来北凉道当这个副节度使,就别想进入幽州了。”
徐凤年望向远方,轻声道:“杨虎臣有个让他心甘情愿当马夫的爹,我徐凤年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然也有。我爹徐骁这辈子有本旧账,欠他的,有些讨回来了,有些没能讨回来。也有他欠人的,有些还上了,也有些他注定还不上。”
徐凤年看了眼明显已经忘记某段往事的老人,微笑道:“当年有个离阳校尉在接连输给东越王遂后,哪怕还攒下些银子,也没人乐意卖给他几百人兵马了,当时就只有一个叫杨慎杏的武将,虽说也同样没舍得把自己的人马,但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说风凉话的,一次在去往兵部衙门的路上,甚至还主动聊了几句。很多年后,那个已经不再是小校尉的老人,对他的儿子说,做人要记仇,但也要念人的好。其中就提到有个叫杨慎杏的武将,带兵打仗,不行,做人,还凑合。”
杨慎杏感伤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陈年旧事啊,我都忘了,没想到大将军还记得,而且还跟王爷你说了。”
然后老人摸着雪白胡须,嘿嘿道:“能够让大将军亲口说出‘还凑合’三个字,我杨慎杏也该知足了。当然,做将军的,被说成打仗不行,即便是大将军说的,我杨慎杏还是有些不服气。”
徐凤年对此不置可否,笑着说道:“稍后会有人护送杨大人前往凉州,我就不送了。”
杨慎杏点头道:“理当如此,万万不敢耽搁王爷行程。”
徐凤年结过帐,驿路上很快就有数十骑驰骋而来,其中有一匹高头大马无人骑乘,杨慎杏翻身上马,对徐凤年抱拳道:“王爷,告辞!”
徐凤年嗯了一声,“回头凉州再聚。”
被数十铁骑给震慑到的茶摊妇人张大嘴巴,小心翼翼竖起耳朵的她听到王爷这个称呼,等到骑军远去后,凑近到徐凤年身边,好奇道:“后生,你名字倒是古怪,姓王名爷,取名取得这么大,你爹娘真是心大。不过看模样,你爹是咱们北凉的将军吧?要不然,这茶水钱,你拿回去?”
其实是要去陵州而不是贺兰山地的徐凤年摇了摇头,笑脸道:“如果再过两年,老板娘你还能在这里安安生生卖茶水,而我凑巧又来喝茶的话,给我打个折,咋样?”
妇人笑道:“行啊,几文钱而已,大不了就给我家汉子骂一句败家娘们。唉,可惜到时候,婶婶可不敢再摸你了。”
徐凤年无奈道:“还是你心大。”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落在小桌长凳茶碗上,安静而祥和。
在马背上的杨慎杏回头望去,依稀看到那一幕。
不知为何,身在北凉的老人心底没来由浮起一个念头。
百无一用,是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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