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二十二年,四月己酉日,老皇帝朱棣的御驾从京师出发后,经过唐家岭一路西行,葵丑日,到了龙虎台,老皇帝诏命太常寺祭告居庸山川。乙卯日,出了居庸关,经过岔道城。丙辰日,在怀来城歇了一夜便继续前行。丁巳日,御驾到了土木堡,老皇帝却下令扎营修整。
第二天,老皇帝敕令巡视边塞各城堡的军备情况,朱棣亲自一一巡视各个要塞城堡,似乎是有什么预感似的,老皇帝巡视完之后,立刻要求加强边塞各城堡的守备力量,建立起一套以土木堡为中心的防御体系,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可惜,由于这项措施消耗巨大,后来并没有人执行实施,直到二十年之后的土木堡战役之后,人们才发现朱棣此时的决策有多英明。
从土木堡出发后,己未日的申时,驻扎在了长安岭。司礼太监海山上前询问道:“陛下,三日后便是万寿圣节,该如何庆贺,还请陛下明示。”老皇帝朱棣这才记起,三日后便是自己的寿诞,若是在京师,定是要大排筵宴君臣同乐普天同庆,可如今是在北伐途中,这些繁复的礼数,能免则免吧。
可就在老皇帝抬手想要下旨的一瞬间,却又有些年老情怯起来,总觉得,这些跟着自己征战半生的武将们,也不知还能同饮几回,而这样能在军旅之中以袍泽身份把酒言欢,则更是再难找机会了,当下改口道:“今年的寿诞庆贺就免了,不过朕倒是想与诸将一叙,就今日略备军中薄酒,以享诸将吧。”
海山领命而去,不一会,军宴摆好,按照老皇帝的要求,摆的也确实是薄酒:桌上放的都是军旅中常备的干粮,肉脯,山果等粗食,酒也是浑浊的茅柴烈酒。军中诸将听说这次只请有军职的武将,得令后自是兴高采烈纷纷前来赴宴,可一进大帐看到这些,不由得都是一愣,毕竟怎么说这也是皇帝摆宴,怎么会如此寒酸的?
直到老皇帝穿着一身血迹斑斑的老旧铠甲出现在众人面前,早年跟着朱棣一起戍守燕云,又一起靖难起兵的老将军们便瞬间哽咽了。就是这身铠甲,率领他们在冰天雪地中和北元周旋,也是这身甲胄,带领他们以微弱的劣势兵力,最后打进南京城,夺取了大明天下,还是这身铠甲,带着他们亲征漠北出生入死,几次死里逃生。
老将军们此时如何还不明白老皇帝的意思,这装扮,这吃食,都和当年在燕云前线同生共死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老皇帝这是要和他们这些老兄弟叙叙袍泽战友之情啊!老将军们早已泪水在眼眶镇中打转,柳升、陈英二位老将率先单膝下跪行军礼,破例喊了一声:“末将参见大帅!”张辅、朱勇等年轻时便随着父亲一起在燕王行营任职的将领也眼含热泪,立刻跟着单膝下跪行军礼喊了一声:“末将参见大帅!”
其他将领们自然也明白了今日这军宴的意义,纷纷单膝下跪,手按心口行军礼,口称:“末将参见大帅!”老皇帝此时也已经是泪眼朦胧,欣慰的点点头道:“好,众将听令!”诸将齐声回道:“末将在!”老皇帝手持酒碗大声颁令:“今日,只有袍泽,没有君臣,本帅今日与诸位痛饮,只叙战友之情,没有君臣之分,违令者,罚酒一坛。”
诸将眼含热泪会心一笑,齐声回道:“末将遵令!”朱棣吩咐诸将起身落座饮酒,一时间,大帐之中喧哗骤起,待得酒至半酣,武将们猜拳行令,呼喝笑骂,真的一如当年一般,最后,不知谁起了头,众将开始一起唱起了军歌。
听着几十位将军一起用粗豪的声音唱起军歌,老皇帝的热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将军们也越唱越激昂,声音传出很远,明军将士无不振奋感怀,连因为有军职而同在受邀之列的忠勇王金忠,此时也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这一晚的军宴,不管是能参加的,还是不能参加的,都感佩不已,文臣们更是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军职,能参加一次这样的宴会,真是胜过十次百次的琼林宴啊!可所有人也都莫名的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老皇帝忽然如此怀旧,莫非真要变天了?
在长安岭驻扎了三日,朱棣寿诞的万寿节前一天,朱棣驳回了百官庆寿的贺礼,下诏今年全国都不过万寿节了,这更让所有人都深感不祥,虽说军旅之中筵席之类的能免则免,可百官的庆贺之礼不过是些歌功颂德的官话,这都免了的话,难免就有些冷清了,似乎也预示着,这一年,将会有更大的仪式会压过万寿节的。
老皇帝的御驾又从长安岭出发后,经过赤城、云州、云门、独石。在四月庚午,达到了隰宁。而此时,作为前锋的忠勇王金忠真的是比谁都积极,将手下的亲卫同族都派出去,作为曾经的鞑靼人,他们自然是更熟悉鞑靼探子的行动方式,果然,忠勇王手下的指挥同知巴里秃等人便一举俘获了阿鲁台派来的探子十余人。
军议大帐。所有文武都已经在等待,随着内侍的一声:“皇上驾到。”所有文武下拜行礼,老皇帝朱棣坐下后,率先先开口问道:“今日可有新的消息?”东厂提督马云出班回道:“启奏陛下,忠勇王所部不负圣恩,俘获鞑靼探子十余名,经微臣连夜审讯,刚刚得到全部实情。”
朱棣一听大喜:“哦,实情如何?快快奏来。”马云回道:“回禀陛下,据探子交代,去岁隆冬,漠北暴雪,积雪丈余,牲畜大多冻饿而死,鞑靼军此时缺衣少粮,不敢再逃入大漠,这一次,阿鲁台率部向答兰纳木儿河流域逃去了。”没想到朱棣听完之后,却并没有过多的欣喜,也没有急于表态,反而是低头陷入了沉思。
在列的文武大臣也开始窃窃私语,毕竟,如果阿鲁台这次真的没有逃进大漠,那就是歼灭他的最好时机了,可这探子的话真的可信么?良久之后,朱棣才开言说道:“诸位爱卿,阿鲁台这只狡猾的大老鼠,不会远离大漠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的,依朕所料,他一定是等着我们的大军转向之后再伏击我们,所以,朕命,诸将率军速进,按既定方针先到开平汇合再做计较。”
众文武大臣也觉得有理,毕竟此时调动大军转向汇合,很容易造成混乱,给对手可乘之机。众文武大臣领命,第二日一早,御驾继续前行,经西凉亭、开安,于五月初经威虏镇、环州、双塔,在五月中旬初时,朱棣的御驾终于抵达开平与大军汇合。
没想到,就在朱棣车驾进驻开平城门时,却突然天降大雨,而且越下越大,还一下就是好多天,根本无法继续行军,由于大雨带来的湿寒之气,士卒中有很多都受湿寒邪秽侵袭而病倒的,朱棣问询后亲自巡视各大营,命诸将抚恤兵士,照顾好生病的士卒。
看着城中士兵大量病倒,老皇帝朱棣忧心忡忡,这睡的也不甚安稳,一直在做噩梦,第二天起床后,便觉得羸弱体虚,心慌气短,朱棣心中疑惑,自己的身体不是已经大好了么,难道也受这湿寒之气侵袭又生病了?想想觉得不妥,连忙传召太医。
今日当值就守在外面的王太医马上被带了进来,见朱棣已经斜靠在榻上,王太医进来后立刻为朱棣诊脉,朱棣疑惑的皱眉问道:“王太医,怎么朕近些日子越来越容易倦乏了?是不是朕也遭这湿寒之气侵袭了?”
王太医心中一惊,心中明白自然是龙虎之药已经到了压制的极限,马上就要压不住了朱棣的沉珂了,可口中还是立刻回复道:“陛下毕竟身体复原不久,又一路颠簸了月余,而这几日天气恶劣如斯,连微臣都觉得疲乏嗜睡,所以陛下才会感觉到倦乏,而且以陛下的脉象来看,陛下并未遭湿邪之气侵袭,还请必陛下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