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1章 其身在野,心在天下苍羽巡狩衙的建筑以白色为主体,但并不给人明朗的感觉,反是格外的冷漠、森严。绕过照壁,穿行回廊。此衙占地极广,但设计有意逼仄,几乎不叫人看到十步之外,视线处处受阻。而又存在很多暗哨的窥角。跟着呼延敬玄一起走进来的这么短短一段路,姜望已经感受到了至少十道目光的审视。这时候他们走到了一处天井。一路压抑的走过来,在四四方方的此间,看着天井上的自由穹顶,有一种想要马上飞出去的冲动。前方是外敞的堂屋一间,很像是那种审判罪囚的公堂,不过其间并无刑具,也没有拿着杀威棒的人。天上无雨,但飞檐滴水如帘。水滴在围绕天井一周的白石水道中,敲打一些浮萍。这里的风格,不太像草原。呼延敬玄穿过雨帘:“陛下觉得你是个人才,涂扈大人对你也有所期待,所以我也愿意考虑你的感受——顾师义明目张胆的利用伱,你怎么想?”姜望就站在天井中,立于这方裸露的夜空下,没有跟着往前走:“如果顾师义需要通过我向呼延大人传达些什么,呼延大人也需要通过我知道一些什么。那我觉得我来做这个传话的人,没有什么大不了。”呼延敬玄在雨帘之后回身,只是这一帘之隔,他就仿佛陷在了苍羽巡狩衙的阴影中,在这一刻模糊了人格,成为草原黑暗凶兽的具象。使人生惧怖!便是这一转身,一对视。在那不朽的赤金色里,星光换成了天光,日暮又日出。而他眼中的姜望,此刻正沐浴在苍羽巡狩衙内不多的天光中。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天亮了。“苍羽巡狩衙是要害之地,一定要确认你非魔非妖,才能让你走进来。”呼延敬玄开口道,这个声音让一切开始重新流动。刚才的变化,姜望并不能完全把握。他只是察觉到了来自这座建筑而不仅仅是呼延敬玄的审视,故以赤心神通自守。不能说是对抗,只能说小小的僵持了一阵,长夜就已经过去。并非是整块的时间被切掉了,而是这段时间,被自己的意识所忽视。姜望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只道:“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进来。”“当你跟着顾师义一起出现在苍羽巡狩衙的门口,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你。”呼延敬玄道:“怎么样,现在你还觉得被他利用无所谓吗?”“分事情。”姜望坦诚地道:“他以前救过我,这次来苍羽巡狩衙,也是直接告诉我他要来做什么。是我自己愿意传这个话,就当还他的人情。”呼延敬玄负手于后:“说说吧,顾师义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姜望于是便把顾师义找上门来的原因说了一遍,完全复刻,未增减更易一字。呼延敬玄安静地听完了,却并不急于讨论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刚来羽衙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姜望知道自己当时听到的每一个字,呼延敬玄都有能力追溯,故而这位衙主,问的自不仅仅他所听到的声音,而是他从中所得到的信息。略想了想,便回道:“好像草原上最近发癔的人很多?”呼延敬玄并不否认:“是比以前多一些。万教合流之后,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为了推进国策,不免放松监督,以至泥沙俱下。有不少教派是教义相悖的,信仰混乱导致崩溃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们工作压力很大。”这个说法并不能说服姜望。因为从听到的那句话来理解,至少有很大一部分发癔者,都是同一种情况,因为那个人汇报的时候,说了个“又”字。这应该是同一种信仰问题,而不能用万教合流、信仰混乱来解释。能在草原有这么大影响力、让苍羽巡狩衙压力很大的信仰,其实也别无其它。哪怕是黄弗的黄面佛、洗月庵的庙宇,一旦侵害牧国利益说扫除也就扫除了。绝对不存在什么“工作压力”。其余小教派则更不必说。苍图神教出了什么问题?忠于苍图神的力量在反抗?甚或直接就是苍图神的反击?心中有许多的问题,但姜望开了口,只是道:“原来如此!”雨帘使得呼延敬玄的面容隐约,他在清晰的水滴声里说道:“刚刚已经确认过,顾师义所描述的事情确实是存在。所以他的确是为了几个郑国的普通人来找我?姜望,你怎么看?”姜望道:“事出有因,行而有道。呼延大人掌控羽衙,飞巡天下,想来是懒得跟他计较的。”呼延敬玄若有所思:“所以你是可以理解顾师义这种人的存在,是可以理解这种行为的?”姜望站在光里,被光所检视——天光和目光。他也检视他自己:“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成为这样的人。”“侠?”呼延敬玄语气莫名:“但二十三的你,已经领过兵,上过战场,做过国侯,当然已经知道那太过天真,想法与儿时不同。而顾师义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人真能这么幼稚?”“我想这正是他难能可贵的地方。”姜望道:“所以他才是天下第一豪侠。而我望尘莫及,不敢称‘义’。”呼延敬玄道:“所以你确实是支持他的?”姜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曾经在白毛风里,遇到过飞牙,他们代表苍羽巡狩衙,四处救助牧民。我因此知道,苍羽巡狩衙的责任,除了缉凶惩恶,还有保境安民。似于郑国那样的事情,我想您应该也不希望它发生。更非苍羽巡狩衙的初衷。”“保境安民?”呼延敬玄道:“当然。为了牧国之民的安宁苍羽巡狩衙不计牺牲。”姜望道:“可能因为我出身小国,又四处漂泊,在很多地方生活过。我感觉到世上各地的人们,虽有国别宗属之分,但也存在非常多的共性。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淳朴良善的,勤恳一生只是想让家人生活得更好。“我的妹妹在云国修行,我在齐国有许多好友,曾经在楚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同淮国公府有很深的缘分。“牧国我也来过很多次了很喜欢草原风光。我与云云殿下是多年好友,很敬佩大牧天子,非常尊重涂扈大人,对呼延大人的力量也很服气。我见过淳朴的牧民,也见过英雄的草原儿女……所以我觉得,不是只有牧国的百姓,才是百姓。“构成人族的,是数以兆计的人。除了那些天生道脉、天生神通者,所有的超凡修士,都是从普通人一步步走过来。‘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山顶上的土石,难道能够虚悬于空,单独存在吗?我始终有一种想法——我辈超凡者,不仅仅在勇气和力量上超凡,也应有超凡的承担,接受超凡的责任。”呼延敬玄看着他:“就像你现在正在做的这样,是吗?”姜望道:“当今之世,大景横刀。大牧想要南下,用威莫如德。飞牙在外行事若能有所规束,对大牧帝国的声名也是极有好处的。”“其身在野,而心在天下啊!”呼延敬玄的语气听不出好恶:“你对天下大势,也有自己的看法。”姜望笑了笑:“呼延大人是当世最顶级的真人,有自己的‘真’。我绝不试图改变您的想法。我只是为了回答您的问题,坦诚地表达了一下浅薄的认知。在我拥有您这样的实力之前,我说的这些所有,全部都只是废话,您完全不必在意。”呼延敬玄于是笑了:“我是该说你狡猾,还是说你固执?”“说这些都不足以体现大人的睿智。”姜望道:“我个人认为我主要的特点是‘无辜’。从头到尾,我就只是出来喝了个酒、看了个热闹而已,然后就被带进羽衙里审问……弋阳宫那边还在等我回去主持大局呢!”呼延敬玄对此不置可否,只道:“顾师义这个人,天下游剑,四处行侠,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故而在羽衙的一些调查里,他始终有些嫌疑不能抹去。不过他这次过来,算是把嫌疑洗刷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神冕祭司,但我不想自己问,姜望,你懂我的意思吗?”姜望谨慎地道:“虽然看客无罪,我也无须戴罪立功。但我敬佩呼延大人的品德,很愿意帮您做点什么。只是,神冕大祭司的修为通天彻地,他老人家的神通,恐怕没办法用这种方式规避。”呼延敬玄想了想:“说的也是!那你监察苍羽巡狩衙,探听重要信息,本衙该如何处置呢?”“那真的只是误会,而且这消息也不怎么重要,我在路边都听到过——”见得呼延敬玄的目光并无缓和,姜望索性放弃解释,诚恳地看着他:“要不然您也打我一顿吧!用您顶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