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3章 一醉累月轻王侯上官是南斗殿司命真人符昭范的亲传,一等一的宗门天骄,神临境中数得着的高手,注定要接过宗门大权的人,他能遇到什么危险?换句话说,他若遇到危险,可以找他的师父,找南斗六真里的任何一个,甚至可以找长生君,又怎么会找到太虚幻境里的朋友,找一个远在万里外的赵铁柱?除非他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算尽所有的可能。除非……出事的是南斗殿。放眼天下,环顾南斗之地缘,能让上官发出如此潦倒之求救,信都只来得及写出两个字的……除了泱泱大楚,更有何方?赵铁柱,不,中山渭孙是个聪明人。赵铁柱见信的第一眼,为朋友揪心不已。中山渭孙却不得不在第二眼想清楚了一切。南斗殿做了什么,该不该被清算,为什么被针对……全都不重要。这件事跟楚国有关,是唯一重要的事。那么,中山渭孙能不能做鹰扬府的主?鹰扬府是否能够代表荆国?荆国有什么理由在楚国手里救人?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更严肃。一个比一个更需要思考。而中山渭孙,在第一个问题就卡住。黄舍利是黄弗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任性自由,无法无天。就算她要把黄龙府卖了,让黄龙卫全部去种地,她那个百依百顺的老爹,也只会拍手叫好。他中山渭孙不同。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是爷爷希望他成为的人。是中山氏继承人应有的样子。他要优秀,要懂事,要允文允武,还要讨人喜欢。他修得一身杀法,读得诸子百家,学得长袖善舞,文韬武略,无不精通。长辈欣赏,同辈仰望,下属拜服……当他是个孩子,谁不说中山家的孩子懂事?当他长成,谁不说中山家后继有人?在人生中所有的重大决定里,他从未违背过中山燕文的意愿!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需要知道——中山燕文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同意他插手楚国事务,去救一个太虚幻境里的“行者朋友”。他坐在太虚空间里沉默。不时还有飞鹤飞来,不断有人热情提醒,反复提醒他,他在太虚幻境里撞到了怎样的铁板。他只是坐着。翩翩飞舞的纸鹤,像一个个并不清晰的字符,作恍惚的文章。它们有时像一篇《菩提坐道经》,有时像一篇《五刑通论》,有时像上官、贾富贵的名字。最后都是“救我”。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飞舞的纸鹤又累积了许多,停在太虚空间之外,等待他取阅。他没有再看一眼,起身离开了太虚幻境。赵铁柱有时候会想,幻境和现实的区别在哪里?人类在哪里不是戴着面具生活?褥子很薄,行军床很硬,甚至木板的毛刺都还在。到了中山渭孙这样的层次,还需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中山渭孙当然也疑问过,但中山燕文亦是如此生活。中山燕文是出了名的优待士卒,在他手下的将军,个个都锦衣玉食,在军营之外,极尽奢侈。他唯独是苛待自己,也如此要求他的嫡孙。衣食住行,都似“苦行”。比起那尊“黄面佛”,他倒更像是修禅的那一个。是荆国高层里,苦行僧般的人物。中山渭孙在外的奢侈享受,通常都是以交游的名义进行。只有“招待朋友,广结良才”,才不被规束。所以中山渭孙是有很多朋友的。他是荆国这一代世家子里,人缘最好的那一个。但赵铁柱的朋友,只有两个。一个已经很久没有音讯,一个刚刚给他写了一封信。慢慢在行军床上坐起来,中山渭孙的表情很平静。他像往常一样,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再慢慢穿上了甲。召出一面水镜,仔细检查穿戴,确认没有失礼之处,才收起水镜、掀开帘幕,走出帐外。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天空还有偶然的亮色,是稀疏的星子。大地已经暗了,但地上有热烈的炬火,是战争巨兽危险的眼睛。绵延数十里的军营,随处可见刀枪的寒光和摇曳的焰光,像一座铁与火的冷峻城市。中山渭孙在这样的军营中行走,他走在鹰扬卫大将军的阴影中。他仍然对路过的每一个人微笑,还礼,关切,直到走到大将军的军帐之外。“请禀于大将军,中山渭孙有要事请见。”他规规矩矩地向守卫报告。守卫也规规矩矩地回了礼,一板一眼地进帐传禀,而后走出来,请中山渭孙入帐。先将卒,后爷孙,无矩不成军。中山渭孙五岁的时候,就被藤条教会了这个道理。帐中有一张巨大的山河盘,黄沙弥漫,魔气游移,完整地复刻了无尽流沙中魔族力量的分布——鉴于无尽流沙的复杂变化,以及绝大部分魔物的混乱智识,经常无目的、无规律地乱窜,就连魔族自己,也很难厘清魔族的兵力分布。所以这张巨大山河盘,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测绘更新。鹰扬卫换驻生死线之后,庞大的军费支出里,有很大一部分,都体现在这张纤毫毕现的山河盘上。中山燕文就席地而坐,坐在山河盘前。他的眼神是这样专注,仿佛在观察什么稀世奇珍。通常中山渭孙都会老老实实地候在一旁,等中山燕文提问再开口,今天却是不能等待,走近了道:“大将军。”中山燕文没有理会。中山渭孙又道:“大将军。卑职奏事。”中山燕文静静地看了一阵山河盘,开口道:“绝巅的风景我已然眺望许久,这一步跨上去,一定要站得稳当才行。再多的准备,也觉得不够。黄弗、楼约、呼延敬玄,无一不是勇猛精进、自信自我之辈,也无一不在等待、磋磨。”“治军又何尝不是如此?要得前所未有之大胜,就要做超越所有之准备。练兵万日,整军千年,革新百代,用于一时!”他缓声问:“何以得胜?”中山渭孙回答:“备军备战,是千日万日,一言一行。”这是兵书上的标准答案,出自中山燕文所著之《工策书》。荆国是兵家盛世,而《工策书》具有一定的革新意义,是当代兵书里声名甚彰的著作。这部兵书完全贯彻中山燕文的军事理念,他认为战争是工整的艺术。要严格要求,要细节完备,要尽善尽美,战争的过程可以拆解成无数的步骤,每一个步骤都有它的意义,但绝非不可替代。就像大名鼎鼎的鹰扬弩,每一个部件都是严整且方便替换的——战争巨兽一旦发动起来,一切严丝合缝,势如狂澜,只有胜利能将它中止。“所以我这一步踏出来,要么就取得足够的功勋,要么就等到足够的积累。”中山燕文仍然看着山河盘:“中山渭孙,我不敢怠慢,你呢?”中山渭孙道:“末将也不曾怠慢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用勤用苦,何止春秋!”中山燕文仍然没有抬头看他:“说吧,深夜来找我,竟为何事?”“我在南域有个朋友……”中山渭孙顿了顿,精简了一下措辞,继续道:“在太虚幻境里认识的朋友,他是南斗殿司命真人符昭范的亲传弟子,名为龙伯机。他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危险,写了封信向我求救。”中山燕文淡淡地道:“他如果真的当你是朋友,为你着想,这封信就不该写给你。当今之时,霸国不伐,一切都为神霄让步。东面牧国大革,西面黎国新起,尤其是需要我国慎重对待外交的时候,你的身份何等敏感,你竟不知?”“大将军。”中山渭孙道:“一个人在束手无策的生死关头,向自己最信任的人求救,我觉得我无法苛责他思虑不周。”中山燕文道:“你是说我冷酷?”“末将不敢。”中山渭孙低头道:“只是我的朋友向我求救,我不愿想太多无关的借口。我只知道,我想救他。”“你比龙伯机如何?”“强得有限。”“他自己不能解决的危险,你能解决吗?”中山渭孙道:“不能。”坐在巨大山河盘前的小老头,摇了摇头,语气轻蔑:“所以你根本没有本事救他,你是来求我。”中山渭孙跪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头颅低垂:“我……是来求您!”“国家不可能出面,这件事情都不必放上朝议,实在太可笑。一个万里之外的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