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雷霆之海,聚而成青瞳,谓之“天有眼”。地有冥渊之池,照而如隔世,谓之“地有眼”。天地有眼,善恶无报。天地尽盲也。所以国家有制,陟罚臧否,代天而察,据地而裁。——《游生笔谈》这段话的最後一个字,到底是“裁”还是“载”,历来都有些争议。结合前文来说,“察”後面应该接“裁”,但《游生笔谈》又有“地载明德”之论,所以这作“载”字也说得通。之所以这简单的一个字都有争议,实在是那个写下随笔的“游生”,消失得太突然,“游生”本人又太神秘。史笔不详,追溯不及。以至於这本最早完整叙述国家体制、被誉为“国家体制第一论”的笔记,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人们大概只能知道,那位“游生”,是当年与景太祖姬玉夙讨论建立国家体制的人。《游生笔谈》所收录的内容,绝大多数都是写给姬玉夙的信。善太息河中那彷如幽深眼睛的漩涡,极似传说中的冥渊之池眼。就在它出现的同时——“已经沉了!”姜望最後留下的那一声,再度炸起。这一次可不比哄姜安安时的催促和宠溺,而是字字含威,杀意激烈!每一个字都在下沉,仿佛坠天之锁,拉扯着整个一览无余的暗河空间。元气爆鸣!晦沉无光的善太息河上空,倏然蒸腾起一片极其厚重的、暗紫色的雷云。云内隐隐有呼啸的风声,如厉鬼嘶吼。云边扭曲,像是张牙舞爪的恶兽,在俯瞰河底的一切,随时择物而噬。轰隆隆!没有任何预兆,自那雷云之中,一道雷电光柱骤然倾落,直直地轰进善太息河,轰在那如眸的漩涡上。绦紫色的雷电光柱,直接贯穿视野,剖浪分波,有翻天覆地的姿态,真如神针探海!滋滋滋滋……大片大片的雷光,扯动张舞的电蛇,在善太息河奔腾回转,将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暗河,轰成了电光暴耀的雷霆之海。传说中留下了【风後】叹息的暗河,何曾有这喧嚣的时刻?不断有水怪跃出水面,想要逃离雷光的捕捉,却又在空中被无情拦截,被电笞为焦炭,最後毫无痛苦地跌落。姜真人的雷法太恐怖,一经铺开,几有灭世之威。雷柱倾落後,万水域已寂空。那漩涡之眼,也彻底被轰散。雷光犹自在水中奔流,向万之外开拓,好像要将整条善太息河都侵占,将所有的水怪都清除。一切的爆鸣和追逐,都汇成一句喝问——“何方邪祟?胆敢窥伺於我!”在那无底的深幽处,有恍恍惚惚的声音浮起来,不得不给予姜真人回应:“姜真人!好雷法!我只是好奇阁下威名,远看一眼阁下风姿,心中实无歹意……万请不必动怒。”雷云之中,姜真人的声音道:“我亦无恶念,出来一会罢!”那恍恍惚惚的声音如在风中渐远:“哈哈哈,下次,下次!下次一定!”雷光骤然激烈:“藏头露尾,鼠辈行径!不敢报上名来?”自那雷云深处,雷霆光柱的尽处,有一束有别於雷光的仙光,遽然坠落。就在这坠落的过程,於那仙光之中,化生一尊额生龙角,飘逸非凡的身影。此尊身披华袍,尽显仙相。五官比起本尊添了几分清贵气,眸光却比真身更冰冷。嘴角微起残酷的弧度,探手一抓,抓住一柄无形无色的长刀,竖前就是一劈——仙法·见闻斩神!轰隆隆!电光千至万,万更往无穷去。无法计数的电光,暴耀成一团,错杂各处,疯狂地鞭笞着善太息河。这条幽不见底、深不可测、长不知尽处的古老暗河,好似一条痛苦的巨蟒,在雷笞之下扭曲挣紮!而在这一刻,所有的电光都成为眼睛,所有的电光都是刀光。仙龙法相掌控了所有视觉与听觉,凡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尽握於手。而以见闻扑杀一切,要穷极善太息河之水,斩尽善太息河之邪祟,揪出那暗中窥伺的眼睛。今日若只有姜望一人在这善太息河,他不会如此动怒。但他还带着姜安安和叶青雨,还敢鬼鬼祟祟地窥伺在一旁,他是绝不会把此贼往良善处想的。定要寻其踪,捉其名,绝於後患。“惹不得也!”那恍恍惚惚的声音只发出这样一声怪叫,那声音有一种生命尽头的嘶哑。以姜真人对声音的敏感,尤其能感受得到,这“声音”已经死去。也就是说,这声音与发出声音的存在,已经斩断所有联系。只此一声,散而无迹,无处可寻。看来善太息河,并非其根本。又或者说,所谓的善太息河,只是某一种路径。仙龙法相五指大开,散去了刀锋,袖袍一拂,收尽雷光。这善太息河还有许多隐秘,那个暗中窥伺的存在既然已经逃走,他倒也不必急着现在就彻底扫荡这条河流。“强大”有时候是对手的武器,因为它会让你忽略掉很多危险。头顶是那倒悬如恶神林立的锺乳石顶,脚下是波澜不惊的暗河长渊。仙龙法相面无表情,悬空而走,径往远处。雷霆是天之罚。已为天人,已近天道,已握天道而放手,如今的姜真人,对雷霆的理解远逾以往。姜安安的《金阙云宫指间正敕仙雷术》,他只是看一眼姜安安施法,便能略知根底。再等姜安安献宝似的拿秘典予他翻阅,他通读之後,便已臻於巅峰。苦觉大师传予他、也经常被他运用的“降外道金刚雷音”,更是已经达到当初创造此术的高僧都未抵达的境界。姜望博采太虚幻境演道台所推举的诸多禅法雷音,糅合自己对天道雷霆的理解,将这门雷音进行全方位的推演,使之臻於“无上”。这部只保留些许原本菁华、已经脱胎换骨的雷音术,不应该再叫“降外道金刚雷音”。因为即便是真正的金刚降世,也不如现在的姜真人威风!姜望将它命名为……《三宝雷音正法》。…………禅宗正统在三宝。三宝山山门凋敝。苦觉谓之三宝,曰:苦觉的知识、苦觉的经验、苦觉的智慧。净礼曾经对此深信不疑。後来他不这样认为了。他心中的三宝,是“师父,师弟,和我”。三宝如今只有两宝存。一个为再登极境而努力,一个还在努力地寻找答案。在酆都鬼狱之中,穿着囚服的净礼,背对着栅栏,盘坐在地上,四周的资料摞得很高,仿佛围墙将他围住。他有些瘦了。当世真人的体魄,已见真不朽,按理说没有消瘦的可能。但他的气质,的确不及早先圆润,没有那种傻乐的幸福感。他的肩膀耷拉着,垂着头,手指头费劲地捏着书页,一页一页地,很认真地翻阅着。他读佛经都没有这认真过——不是他不爱学习,他是听师父的话。他天生就得经,师父说,却也不必再读别的什糟烂经文了,没来由混淆了真佛。当年苦谛师叔给了他一部秘藏经书,叫他好好学习。结果师父堵着门,跳脚骂了整整一个月。再没有谁劝他读过经。师父……净礼常常会想师父。与净礼和尚隔着一条过道的邻居,也背对栅栏,但却是靠坐着,姿势十分悠闲。一身囚服也被他穿出了贵气,坐如虎踞,靠似真龙。但嘴巴一张,开始絮叨,那种贵气就荡然无存:“魏玄彻赌赢了。武道大昌在他的执政生涯发生,仅此一件,他的功业就超过了历代魏主。他和吴询把地基打得很牢固,魏国崛起已经势不可挡。”什崛起不崛起,大昌不大昌的,净礼不在意这些。魏国他更是不熟悉。他只是在熊度帮他找来的资料,努力地寻找着熟悉的名字。很奇怪,别人所描述的师父,和他心的师父,竟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感到熟悉又陌生,亲切又恐惧。熊度继续道:“魏玄彻这些年一忍再忍,吴询也早就跃跃欲试,想试军锋。魏武卒一定是强军,但是强到什程度,尚还不知。魏国想要乘势而飞,就一定要想办法证明自己,要立起旗号来。过去那一套可行不通了。恰恰楚国改制,腾不出手,这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就看景国那边有没有什动作。嘿嘿!南域霸主自顾不暇,且看中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