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的元魄丹,自然是为左光殊和姜望的山海境之行准备的。虽然他们成功离境,并不需要此丹弥补神魂,但元魄丹的价值,仍然不可估量。楚煜之山海境失利之后,在军中所遭遇的困境,左光殊出来之后,也有所耳闻。他和屈舜华今天设宴,既是要送元魄丹,帮助楚煜之弥补神魂损失,也是想要插手帮他处理目前的困局。但他们的出身在那里,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屹立楚国三千年。楚煜之只要接受了这种帮助,他就一辈子也无法摆脱世家的烙印。这一点不因为他的个人意志而转移。谁会相信,一个被左氏或者屈氏力保的年轻人,竟然要终生为平民子弟的利益而奋斗呢?他本可以和左光殊屈舜华平等论交,他本可以如果没有输这一次的话。他赢了山海境,他依然是楚国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依然和左光殊屈舜华他们一样,看得到遥远的光明。但是他输了。他和丹国的萧恕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只有输一次的机会。世界从来都不公平。不是说画一个相同的终点就是公平的。有人骑马,有人驾车,有人飞行……有人只能拖着瘸腿,赤足跋涉。有人的起点,就踩在终点线上。所以他来赴宴,他来割席,恰恰是一种坦诚,一种坚决。他不是要均富贵,而是要均机会。但若要问他怎么做,他其实现在也没有答案。谁能在一个霸主国数千年的困境前,说自己一定可以拿出那一份正确的答案呢?巨大的历史惯性,有时候会碾碎一切惊才绝艳的人物。他只是知道,他一定要靠自己,走出一条平民子弟的路来。在最艰难的时刻,他反倒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他与旁人的处境,这么不同。所以他要撕开贫家子与世家子和平相处的假象,甚至于不惜亲手斩裂他在楚国仅有的友谊,推开可能是唯二关心他的两个人。他或许会倒在泥泞里,或许永远也无法再起身。但他仍然决定这么做。他当然是值得尊重的。但是理解归理解,立场归立场。今日一别,此后是敌非友。虽说大家都是意志坚定的人,对于因由也想得通透。但楚煜之这么来了一遭,众人毕竟还是没了宴饮的心情,勉强应和了一阵,于是便要散场。今日这一桌,本是为了解决楚煜之的问题。现在直接绝交了,倒也算是一种解决。但夜阑儿美眸一转,柔声道:“我有些问题,要单独向姜公子讨教。”她如水的眸光,在屈舜华左光殊身上流过。“借你的见我楼,借你的姜大哥,以此良地会良人……你们不会介意吧?”“这你得问姜大哥自己有没有空。”左光殊很温和地道:“他的时间很紧张的,晚些时间,我爷爷还得给他上修行课。”淮国公亲自给姜望上修行课!这体现的关系非同一般。虽然说左光殊和姜望的交情已经无需再验证了,但淮国公的分量岂是左光殊可比?夜阑儿眸光微转,只是笑吟吟地看向姜望:“姜公子是否赏脸?”姜望本来已经起身,于是又坐了下来,略带无奈地道:“聊聊天而已,我现在还能跳窗不成?”于是众人都笑。姜望本人已经同意,屈舜华自然更不会介意,大大方方地牵着左光殊便走。两个人刚刚失去了一个共同的朋友,两只手牵在一起,愈发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他们的出身背景天赋才情一切的一切都相合……情投意合,也志同道合,真是天下罕有的缘分。小情侣边走边说着小话。“你还怕她把你姜大哥吃了呀?”“嗯。”左光殊老老实实地点头:“她是神临境界,姜大哥打不过她。”“人家只是问几个问题,这跟打不打得过有什么关系?”左光殊很认真地道:“我是觉得,他俩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呆着,姜大哥又很爱打架……”“你说什么呢!”屈舜华嗔怪地打了他一下。“什么说什么?”左光殊莫名其妙:“姜大哥真的很爱打架,我不骗你。在山海境里,跟斗昭都打得有来有回。”“哦,这样……”“你怎么了?”左光殊看着她。屈舜华却只以深情的眸光回望:“真好。”左光殊招架不住,眼睛躲闪了一下:“怎、怎么突然……”“你这样保护你姜大哥,真好。”屈舜华的声音越说越近了:“我想着,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也会这么保护我,就很好。”左光殊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很坚决地“嗯”了一声。随即脸上就感受到一种温软,还有如兰的吐息。大脑一片空白。似有一缕电流自脚底板窜将上来,游遍了全身,有一些酥,有一些酥麻……而那个吻已经离开了。“走啦走啦,咱们去前面等。”左光殊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愣愣地跟着小跑。只觉得大脑很沉,可身体很轻快。…………“刚才楚煜之对着你大放厥词的时候,你怎么不生气?”阁楼上,夜阑儿用这样一个问题开场:“你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名门传人。你也是很努力地走到现在……你在齐国经历的那些,换成是他,未必活得下来。他实在不该说得那么轻佻。”她实在是天下难寻的美人。五官姿容且不去赘述,便只是坐在那里,用一种理解的眼神看着你。任何人都很难挣脱那如水的温柔。姜望只是笑了笑:“夜姑娘对我好像有一些了解。”他完全分得清,什么是真正的敌意。楚煜之做人的坦荡,已经在事情上看得出来。方才席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强调楚国目前的困境。再者说,楚煜之一直在楚国,对他不够了解,也是正常的事情。他完全不会把那当做冒犯。相反,他很佩服楚煜之的坚持。在山海境受挫,神魂得不到弥补的情况下,还能如此笃定那条艰难的道路……坚持未必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能够走到最遥远未来的,一定都具有某种异乎寻常的坚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楚煜之。与此相较的是……夜阑儿却在这个时候,对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了解。这没有让他遐想,只让他心生警惕。两人的交集,不过止于左光殊的朋友和屈舜华的朋友,他实在想不出来,对方有什么了解他的必要。重玄胖曾经说“凡是你一时间想不出来的问题,肯定有问题。遇到了,不妨先让它冷却一下,别急着应对。”姜望笑得云淡风轻,笑得礼貌而疏远。笑得让夜阑儿……很有些意外。世上不存在美而不自知者。但凡生而绝艳者,自你开始记事,就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一再强调你的“美”。尤其是像夜阑儿这样绝顶的美人。她习惯的是追逐,是贪婪,是欲罢不能,是那些喜欢和克制,放肆和渴求……不太习惯这种距离感。她反而坐得更端庄了。黄粱台的用具,自都是顶尖的。他们所坐的餐椅,其实并非木质,而是用珠花铜所铸。这种铜轻盈温软,美观大方,本是一种战车的材质。后来那种战车被时代所淘汰,新的战车里,这种材料也被替代。珠花铜自此失去市场。后来有人用它制成桌椅寝具,竟然很受欢迎。因为相关矿脉枯竭,存世愈发稀少,在楚地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此时夜阑儿叠手端坐,完美的身段根本无需刻意强调,眉眼发梢,罗袜裙角。无处不是风景,无处不动人心。“谁能忍得住对黄河魁首的好奇呢?”夜阑儿用一种欣赏却矜持的语气说道:“天下列国,十数年来,也只出那么几个。”“内府场,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一场比一场更重要。未得魁首的斗昭和重玄遵都远强于我,相较于太虞真人,我更只是萤火之光……那才是值得探究的黄河魁首呢。”姜望摇了摇头,又很直接地问:“夜姑娘有些什么问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