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对这个女子的身份还是充满怀疑,但是他并没有在平哥儿面前表现出来,淡笑着道:“既然是当年和亲宗室女的后裔,那跟我们确实也有些亲戚关系。只是这关系有些远了。不知道她来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在塞外过不下去了?她娘亲还活着吗?”
这话表面上看,是承认了那女子的身份。
平哥儿摇摇头,“这些事情我倒是不知,只是听说她跟您有渊源,顺手帮个忙而已。其实,您也知道。前朝大周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她现在的身份,其实挺尴尬的。说贵重吧,前朝和亲宗室女的后裔,肯定是贵重的。但可惜的是,如今已经不是大周了。大齐的天下,别说她们这些和亲宗室女的后裔,就算她们的娘亲来大齐,都只有偷偷摸摸。”
大齐是灭了大周夺的天下,而且突厥人的王庭那里,还有两个一直致力于推翻大齐的前朝大周公主呢。
这女子不会还想得到宗室女的待遇吧?
许绍点点头,“你既然想得这样明白,也不用我多说了。——来人。”他将自己的随从叫来,“去东市的新丰客栈,找……”他看了看平哥儿。
“那色波,她说,她姓那色波。”平哥儿说了那女子的姓氏,一听明显就是西域那边小国的姓氏。
“去找一个姓那色波的女子。”许绍对自己的随从补充道。
随从应了,匆匆离开柱国公府,往东市的新丰客栈去了。
许绍又问平哥儿,“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有空多去我家坐坐。言邦是你小姨夫,言朝是你小舅舅,还有你外祖母,平日都念叨你呢。——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平哥儿点点头,起身送许绍出去。
“多谢许大人关照,我一定会去的。”
……
许绍回到家,便知道那个名叫“那色波”的女子已经在中堂候着了。
许绍想了想,道:“领她来外书房见我。——现在谁在陪着她?”
“回老爷的话,是大夫人。”就是如今主持许家后院中馈的大儿媳谢氏。
“嗯,知道了。领她来见我吧。”许绍去了外书房。
没等多久,下人就领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来到外书房。
她身材高挑丰满,发色深褐色,眼珠的颜色也和中原的人不一样,看上去,确实是西域那边女子的模样,但也混杂有中原的血统。
许绍挥挥手,让下人把书房的门关上,只留那个女子坐下来。
那女子看着许绍嫣然一笑,敛身行礼道:“真是不容易啊,终于见到您了。”
在前朝大周时期,许绍的官职曾经是洛阳的大司马。
这个女子叫他大司马,当然是提醒他前朝大周也待他不薄……
许绍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又让她喝茶。
那女子坐下,伸手挽起面纱,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对许绍道:“大司马……”
“别叫我大司马。我如今是大齐的京兆尹,你可以叫我许大人。”许绍摇摇头,纠正那女子的叫法。
这女子在面纱后撇了撇嘴,垂眸掩饰住自己不屑的神色,放下手里的茶杯,淡然道:“可是我娘和我都是故国之女……”
许绍哈哈一笑,打断了那女子的话,“那色波?你是姓那色波吧?”
那女子抬眸,怔怔地点点头。
“那色波,我不知道你娘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娘和你是谁。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娘真的是前朝大周的宗室女,既已和亲出嫁,她就跟大周再无关联。说什么故国之女,你不觉得太过讽刺吗?还是你父国已经灭亡了?所以你称自己是‘故国之女’?”许绍一般很少说话,但是只要需要说话的时候,他从不沉默。
那色波被许绍问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极力回想她来的时候,那人嘱咐她的话。
过了许久,那色波才想好说辞,端然道:“许大人,您否认也没用。您就是大周的大司马,世人皆知。”
许绍忍不住又笑了,摇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当然是前朝的大司马,太上皇还曾经是前朝的齐国公呢。也是世人皆知。那又怎样呢?世易时移,已经换了主子了。你和你的主子的大梦还没有醒过来吗?”
那色波忡然变色,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什么……什么主子……”
许绍收起笑容,脸上波平浪静。
“你来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许绍意味深长地道。
那色波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许绍话里的真假。
“……那个金镶玉的镯子,你从哪里得来的?我不记得我妻子有过这个镯子。”许绍面对那色波,居然断然否认那镯子是他妻子的。
那色波恼怒,伸手轻轻拍了桌子一下,“许大人,您这样未免不够光明正大吧?——那明明就是您原配嫡妻用来传送信息的镯子,您居然敢一口咬定不认识?!”
许绍面不改色,微笑着道:“这话我听不懂。那镯子是刻了字,还是画了画?如何能证明就是我妻子的镯子?——我能不能也拿一个镯子出来,说是你娘亲的镯子?”
“你——!”那色波被许绍的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要威胁我,拿出点儿实在些的证据。——用个破镯子,就打算逼我就范,是我许绍在你主子眼里这么不堪一击呢,还是你主子自己白日梦做多了,以为人人都要按她做的白日梦走下去?!”许绍的话句句语带玄机,似乎已经看穿了那色波的企图。
那色波很是慌乱。她咬了咬下唇,头一次有些后悔主动请缨来做这件事。——许绍这个老狐狸,果然不负“老狐狸”之名……
“……证据,我们当然有。这镯子,只是看看你认不认得。——你既然不认得,那我们就没有法子了。我……娘本来还认为你是忠义之士。投降大齐只是迫不得已。你妻子是前朝郡主,你两个儿子都有前朝皇室血脉,而你,又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你这样的人,不用大好处,当然不能打动你的。”那色波深吸两口气,镇定下来,开始试图说服许绍。
许绍手里把玩着一块青金石的镇纸,面无表情地听那色波滔滔不绝,给他画出一块又一块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