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简飞扬忧心忡忡的样子,贺宁馨失笑:“不会吧?缺银子,总比缺粮要好解决一些,你怎么比前几天还要更担心了?”
简飞扬将背后的枕头拍了拍松,仰面躺下,又给贺宁馨掖了掖被子,道:“我当然不是担心缺银子的问题。我是在想,这次赈灾,就算解了西南的燃眉之急,那羌人那边怎么办?”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简飞扬的意思。
其实这也是她这几天忍不住思考的一个问题。
羌人所居的大山,和大齐最西南的几个市镇接壤。两族以前没有开战的时候,羌人经常带着自己从山里搜集的山货,下山到大齐的市镇交换粮食、盐巴。大齐的商人定期在那里收购那些珍奇的山珍和罕见的皮毛,同时将粮食、盐巴卖给羌族人。
没有战役的时候,两族人也能互利互益。
可是一到荒年,羌族人猎不到山货,就会下山劫掠。而且羌族人战斗力强悍,一个羌族人,可以对抗三个大齐士兵。不过十个羌族人联合在一起,却未必奈何得了十个大齐士兵。——这就是个人力量和集体力量的差距所在。
如今大齐对西南的赈灾就要展开,羌族人在旁边看着,未免不会心急上火。
到时候,是同时对羌族人赈灾,养虎遗患呢?还是坚壁清野,只对大齐人放粮?
这样说起来,似乎无论怎样,一场大战都在所难免。
差别就在于,对西南的大齐人赈灾,至少能够保证不会有内乱,而是能够一致对外。
简飞扬在西南对抗羌族,从小兵做起,直到升为大将军,自然对羌族人的作战习惯了如指掌。
可是这样世世代代打下去,何时才是一个头呢?
羌族人固然讨不到好,可是我们大齐的好儿郎,葬身在这种战争中的,也不计其数。
贺宁馨听到简飞扬的慨叹,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这种话,出自一个自出道以来,战无不胜的将军之口,没人会认为这个将军是贪生怕死,才不愿意打仗。
贺宁馨伸手过去,握住了简飞扬的手,鼓励他道:“你是大将军,你说的话,圣上一定会细想想的。”
简飞扬也握紧了贺宁馨的手,微笑着问她:“你不会认为我贪生怕死吧?”
贺宁馨摇摇头,着急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会!——谁敢说你贪生怕死,让我去跟他说道说道,保管让他痛哭流涕,觉得愧对列祖列宗,自裁以谢天下算了!”
大齐朝以前,也有辞锋锐利的谋士,当真将敌对的一方说得吐血而亡。
别认为书生文质彬彬,干不过武将。其实三寸不烂之舌,有时敌得过千军万马。
两人说完话,都觉得心意相通,如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倦意很快袭来,两人这些天都劳心劳力,很快就睡过去了。
过了没几天,二皇子也从东南清点官仓存粮回来了。
宏宣帝在养心殿看了二皇子带回来的册子,如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东南官仓的存粮,虽然帐面上比江南多,可是实际存粮数,却比江南还要少,拖欠也很严重。
二皇子初生牛犊,比贺思平要硬气,请出了尚方宝剑,斩杀了几个欠粮最多的官员。然后带了人,抄了他们的家,却没有抄出多少粮食,只查抄了一些金银珠宝和皮毛绸缎,于事无补。
宏宣帝听二皇子说了始末,便明白二皇子还是没有办过差,不比大皇子缜密,明显被东南有些官员给忽悠了,既没有追回所有欠的官粮,还做了某些人手里的刀,帮他们铲除了一些往上爬的障碍。
二皇子这趟差也办得窝窝囊囊。他不是傻子,以尚方宝剑杀了几个官员之后,便发现自己似乎被人利用了。他来东南查粮,最重要是追回粮食,而不是整顿吏治,他有些本末倒置了。
可是那时候,人已经杀了,影响已经造成,时间也被拖延了,又被有些官员弹劾他“滥杀无辜”,就不敢再大力追粮。最后追回了一半的欠粮,还有一半,只带回了欠条给宏宣帝看。
宏宣帝看着手里的册子和一堆欠条,沉吟良久,对二皇子道:“你下去吧。这事不怪你,都怪朕。”
二皇子不知宏宣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忙跪下请罪,道:“父皇恕罪,儿臣定当将功补过,为父皇追回存粮。”
宏宣帝摇摇头,看着二皇子,淡淡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大可不必这样自责。这件事提醒了朕,要早下决断了。——你下去吧。”
二皇子心里一沉,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宏宣帝磕了头,才下去了。
回到自己住的景德殿,二皇子熏香沐浴,又换了身衣裳,才带着从东南带回来的礼物,先去大皇子那里,恭贺大皇子妃梦熊有兆,还送上了礼物。
大皇子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二皇子了,此时见他清瘦了许多,忙让人摆膳,陪他一起吃酒,问他这趟差办得如何。
二皇子摇摇头,仰脖儿喝了酒,道:“大哥别问了,总之是让父皇失望了。”
大皇子也微微有些失望,叹了口气,给二皇子又斟了一杯酒,劝他道:“也许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又提醒二皇子:“临安乡君定亲的时候,父皇差我去道贺了。”
临安乡君便是裴谦谦的封号。
二皇子心里一痛,又喝了些酒,嘟哝道:“堂弟有什么好?就是生得比人强些,谦谦跟他,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
大皇子忙制止他道:“你又能说得上话?喝醉了就回去睡觉去,别乱说话。——谦谦也是我们的表妹,她得了佳婿,你该祝福她才是。说这些有的没的,让人看不起。”
二皇子乜斜着眼睛问大皇子:“以后宋将军嫁人的时候,你能这样说,我就服了你!”
大皇子沉默了半晌,道:“我早就盼她得一佳婿。”
“我不信。”二皇子酒入愁肠,又醉了几分,跟大皇子叫起板来。
大皇子笑了笑,亲自将二皇子扶起来,搀扶到旁边的偏殿里歇息去,低声道:“你若是心里真的有她,为她好,应该盼着她一世顺遂,事事如意,而不是只想将她当作自己的禁脔,见不得别人染指……”像是在劝二皇子,又像是在说自己的心事。
二皇子口齿愈发缠绵,嘟哝几句,便睡过去了。
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裴谦谦开始正式备嫁妆了。
彼时大齐朝无论是高门,还是一般百姓嫁女,都讲究丰厚的陪嫁。那些疼爱女儿的家里,都恨不得倾其所有,为女儿备一份可观的嫁妆。
裴谦谦的情形,又同一般的女儿家不同,当然更是慎重。
裴家的老封君夏老夫人,一直遗憾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为了当今圣上重返皇位,走入了一场政治联姻,最后却在圣上登位后不久,撒手尘寰了。若不是宁远侯府如今也在走下坡路,夏老夫人会更不忿一些。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弥补了,为自己女儿的亲生女儿,谋一份良缘。
安郡王府唯一的世子,身份高贵自不用说,关键是安郡王府家教好,从没有通房侍妾的传统。这么多年来,也有过几次安郡王府被圣上赐美人、侍妾和侧妃的时候,可是那些女人进府之后,不仅未能生下一男半女,而且都悄无声息地早早病亡了。
大齐朝的高门里曾经都悄悄议论过,说安郡王府的风水,利正室,不利侧室。看看这么多年来,昌盛的一直只有嫡支一支就晓得了。
当年宁远侯填房夫人裴舒芬,曾经跟先皇后合计,要将他们家的庶女楚中玉赐给安郡王做侧妃,被安郡王上书让圣上选秀,给反将了一军。
先皇后自然是集中精神,应付新入宫的小主们去了。
宁远侯填房夫人裴舒芬一个人独木难支,只好将此计放下了。
后来楚中玉到底没有嫁人就得了女儿痨,病死在宁远侯府在城郊的庄子上。
楚中玉的死,更让大齐朝的高门女眷坚定了对安郡王府风水的看法。——你看,这还没进门呢,只是有个意向而已,就不得善终了。若是真的进了府,做了侧妃,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样一来,安郡王府世子的正妻之位,当然成了京城里面最热门的位置。
安郡王世子没有定亲的时候,安郡王妃恨不得东躲西藏,来躲过那些夫人明里暗里的夹击。
后来安郡王世子定亲之后,那些夫人听说是定了宁远侯府被除族的嫡女,现下裴家大房的姑娘裴谦谦,自然是酸溜溜的,说什么闲话的都有。不过幸亏这些人家里的男人还不傻,知道安郡王府的这门亲,结得十分妥当,都纷纷吩咐自家的夫人,拿着重礼上门,恭喜裴家的大姑娘裴谦谦,成为未来的安郡王世子妃。
所以裴家这阵子,门庭若市,每天都有几辆马车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