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菩达伐摩法师开始时惶惶不可终日。但客栈、酒肆、伎户依然生意兴隆,商队来来往往吵闹喧嚣,城内外与过去一样尘土飞扬。绿洲的草场上、沟渠边,牧民们手里举着羊鞭懒洋洋地放牧着羊群。农田内禾苗绿油油的随风荡漾,一些空地上奴隶或徒附们用钉齿耙耙地、再用荆条扎成的耱耢地,好等天下雨后便种夏栗。一切似乎与过去没什么两样,伊循城风平浪静、日出日落、一切如旧。
这一切让菩达伐摩心里坦然了些,鄯善国虽然名义上归顺汉朝,但并非改朝换代,国王还是国王,贵族还是贵族,下等人便还是天生的下等人,那么屯民便仍该是低贱的奴隶或徒附,于是他开始蠢蠢欲动。恰在此时,又接到鄯善国判长耶科瑟那派人送来的口信,“伊循僧人会应速捉士芤,具其罪状,交由鄯善国僧人会,以佛之名义公议判决!”
“公议判决!”这口信让菩达伐摩法师如获至宝,接到口信时虽然已经快晌午时分,妻女带着仆婢已经抬进饷食,但他还是迅速展开行动。此时胡焰、周令二人正在赶往伊循的路上,菩达伐摩法师带着寺院僧兵刚包围士芤客栈,便被早有准备的伊循州五百州兵突然包围并缴了械。于是,一场豪族械斗被迅速瓦解,寺院也被伊循州官署接管。
胡焰、周令赶到伊循城时,百余名沙门、僧兵如被茅草穿成一串儿的蝗虫一般正被捆着押向州署牢狱,无数吏民、贾胡指指点点正在看热闹。二人大感诧异、不解,刚进入客栈未等听士芤叙述完,伊循州沙迦牟韦州长便亲自赶到客栈将胡焰、周令请到官署款待。官署正堂上已经摆好酒菜,案上陶鼎中肉香四溢,案旁金樽内清酒醉人,侍酒的官婢俏丽可人,州长请二人入席并赶紧出示了国王的敕谕。
这是一封写在桦树皮上的王谕,用的是声毒国驴唇文(注:即佉卢文)写成,胡焰与周令都通驴唇文,只见谕文写道:
“威德宏大、位列小乘、眷爱万民、伟大之大汉鄯善国国王陛下敕谕,致伊循州州长沙迦牟韦谕令如下:鄯善既归大汉,便是大汉之鄯善国,便不能有弐。各州贵族均在攻伐屯卒之后,明反汉朝,实乃祸乱鄯善,罪无可赦。便以伊循为例,重治不法贵族、沙门,并由僧人会共议重判,还屯卒之后以天理公道!此谕令传诸各州,各州需照此办理,不得有误!”
胡焰不解地问道,“州长大人,既如此,国王何故令执行旧谕……”
“其实探长那口信并非国王谕令。”沙迦牟韦州长闻言哈哈大笑道,“耶科瑟那判长接菩达伐摩密信后,便不敢隐瞒,当天即禀报国王。于是,鄯善国僧人会首领札礼狸、耶科瑟那判长等数十官员、贵族受到国王训诫,‘菩达伐摩在伊循劣行昭彰,鄯善国归汉后仍不收手,其罪当诛。本王有言在先,汝等若再不收手,定诛灭九族’。众贵族为脱清干系,经共谋后,耶科瑟那判长便以口信告之菩达伐摩……’”
二人恍然大悟,可心里总觉得不那么舒服。虽然是欲擒故纵,可鄯善国君臣处理此事的手段并不十分光彩。唯一令他们安慰的是,国王对屯人之后、对大汉却是真心实意的!
蒙榆、肖初月的访查,收获可就要大了。鄯善国王城也是蒙榆、周令一窝沙匪的巢穴,他们在这里根深蒂固,耳目众多,与王城中的官员、贵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王子陀儯、右丞相婆蒌天、大都尉陀均、辅国候陀盘、判长耶科瑟那等要员,其家族都通过蒙榆之手向外高息放贷,利差最高十有五成。
由于地处商道要冲,驩泥城与伊吾庐城、楼兰城、伊循城一样,商贸在驩泥城占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契约在鄯善国是神圣的。即便是十有五成以上利差这样的高利贷,按照鄯善国律令,只要签订协议,且有官吏、贵族为证人、保人,便是合法的,便必须执行。因此,鄯善国商贸发达,借贷业规模庞大,很多贵族、官吏都通过借贷大发其财。也有大量农夫、牧民因高利贷而一贫如洗,卖地卖房,卖儿卖女,最后沦为徒附甚至奴隶。
蒙榆本就掌握着各级官吏大把把柄,三天内不费什么劲,便将一众亲匈奴官吏的污点一一整理出来,抄录成简册后禀报班超。尤其是判长耶科瑟那、鄯善国僧人会首领札礼狸,血腥兼并,索贿受贿,欺男霸女,欺凌贫民,残害屯民,道貌岸然的光鲜外表下,却是一颗恶行累累的丑恶灵魂!
肖初月摩拳擦掌,“司马,鄯善国百官、贵族满嘴契约公义,其实蛇鼠一窝下作无耻,是一群贪官、脏官,干脆一锅端算了。吾以为当先拿判长开刀,这混蛋一晚上曾坑杀犯错奴隶十四人,便将其剐杀国王定然亦无话可说,鄯善吏民亦会更加爱戴汉使团……”
“哼!”班秉一向持重,此时却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天下就汝干净,别忘了汝可是沙匪,未必比其干净。再说都抓起来,汝来当国相、法师?莫非要让国王唱独角戏不成?”
肖初月大怒,脸胀得彤红。他最恨别人说他是匪,“贪官污吏,难道不该抓……吾是匪,可吾藏身沙漠为匪是为朝廷,是遵窦融老大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