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各自坐在案后,你来我往地拌了一顿嘴,侍婢们吓得低着头跪在一边不敢闹出动静。陀广伽气急败坏之余也有点灰心丧气,见女儿心意已决,便不再在去与不去上做文章,而试图从“技术”上吓退伊兰的冲动。
“哼!”陀广伽道,“汝以为垦荒简单?先要冒着风雨日晒实地考勘,荒地有多少、是否肥沃,长野草与杂树否,天上雨水如何,哪里有水源,能修渠否?根据实测所得,要计算人力、耕牛、农具、种子,要确定如何修渠,在哪建营地、村落、打谷场、仓储、粪池?最后才是带着屯民修渠、翻地、平地、耕作、建营地等,其难无异于打仗。汉使令汝两个狗屁不通的女娃去垦荒,简直莫名其妙!”
老天,原来垦荒这么麻烦,伊兰听得也有点畏缩,她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案后,心里虽然开始打鼓,可嘴上却是断断不能败的,“这些事不需吾亲为,只需手下官员去做便可。再说不懂的吾可以学啊,父王与阿母也不是从小便会当国王、王妃的吧?”
国王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小女,被她噎得差点把吃进的朝食都吐出来。这次王妃可是向着国王的,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再用袖子掩着嘴漱漱口又吐到盂内,忽然悟到了什么,便问道,“汝不会是想躲开乃翁与吾吧,甘英、刘奕仁是否同去?”
伊兰道,“不不,甘英、奕仁将随使团返雒阳,复皇命后最晚明年将来楼兰与吾汇合。再说,吾干吗要躲阿翁阿母,楼兰离王城不过几日路程,阿母如想吾,干脆与吾都居楼兰,让父王自己在王城折腾得了!”
“唔,这主意不错!”王妃与伊兰都甜甜地笑起来,咯咯的笑声中国王肺都要气炸了。王妃道,“吾看可以,宫中年轻貌美的女人多了去了,吾本来就是多余的,还尽碍人事!”原来,咋天国相送给国王一个美艳小婢,陀广伽大白天便**中烧,趁王妃不在便在后室抱在腿上亵玩偷嘴,没想到恰好被归来的王妃撞破。
“开玩笑,这绝对不行!”王妃话中有话,国王有点慌,亵玩小婢不算什么,但让儿女知道自己大白天干这事便是丑事,父王的威严和脸面何存?因此国王虽然拒绝,话却说得有气无力。这时王子陀儯刚从馆舍回来,他伸头看一眼厅内,见父王与姐姐正在吵架,刚想缩回头远远躲开,可恰好被父王看见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伊兰拍拍自己腚边的席子,这个头扎纶巾、身穿青袍的青秀少年未曾有丝毫犹豫,便如哈巴狗一般巴巴地走到姊姊伊兰身边坐下。
王妃的屁股分明已和女儿坐一边去了,儿子又这德性,弄来弄去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这让陀广伽眼里冒火,他挥袖将案上的半月形双耳南山香木漆羽觞扫地地上,骤然爆发,“到底汉使是乃翁,还是吾是乃翁,啊?!连大婚时日都定好了,吾与汝母还蒙在鼓里。这还回来说啥,啊?!儯儿去雒阳侍奉皇上,汝去楼兰屯田,莫非吾得将王城重搬楼兰城去不可?便要搬,也得皇上恩准哪?”
伊兰全不理会,面对盛怒的父王一点不怯,她一边爱怜地将陀儯头上的纶巾理正,一边擎出杀手锏,“父王别巴拉巴拉地不讲理,吾可是汉使团成员,这可是汉副使班司马亲自令吾与金栗同往,还把小姑、寡妇二卒留下保护吾二人。阿翁阿母不稀罕吾,可汉使团众将稀罕吾,汉副使班超将军稀罕吾,刘奕仁将军稀罕吾……”
“老天哪,汝长没长眼,快劈死吾吧,吾怎么养出这么个白眼狼啊……”陀广伽没辙了,他气得仰天哀叹。
伊兰的气话国王可以装聋作哑,可伊兰抬出班超说这是汉使的命令,他虽然不悦,可到底不好明着反对了。国王还是不信,又悄悄找译官丘庶探明真假。结果丘庶回来禀报说,这确实是汉使的命令,国王与王妃便心有不甘地沉默了。女儿大了,又是人家汉军救下的,现在又是汉使团成员,你不认命还能怎的!
于是,汉使团还未走,陀广伽便颁布了《楼兰垦荒令》,又开始精选可靠士卒,招募垦荒人马,拨出钱粮准备助伊兰至楼兰城大干一番。
班超得报心里稍安,才对曹钱、霜刺、歙渠和蒲类国民的处境稍微放下心怀。使节团队离开鄯善王城前,伊兰和金栗曾秘报班超,“判长耶科瑟那等几人一向与北匈奴赋监、使臣来往甚密,司马为何故做不知?阿母让吾问问大使,是否要督促父王斩草除根?”
王妃够狠,班超心里哑然,嘴上却道,“吾来鄯善国多日,一直在观察彼六人。国王对此六人已有防备,故吾不便插手,毕竟是鄯善国内政。汝转告王妃,治国宜宽,治律宜严,国王处置并无不妥。有一条底线请王妃切记,鄯善国已经归附大汉,可以此为界,过往无大罪者既往不咎,如仍不收手,再敢与北匈奴勾连则杀无赦!”
伊兰喃喃道,“‘治国宜宽,治律宜严’,人心和规矩缺一不可是为至要,吾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