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荷是原河西大将西风亲侄,比已经殉国的西池小六七岁,他也是窦氏门客,现为侍中庐郎官。见窦戈带着班超昂首阔步地走过来,东荷赶紧躬身抱拳施礼,口中却规规矩矩地道,“叩见白山大战英雄,仲升一战成名,乃吾辈楷模也!”
“嘣!”班超给了他一拳,“勿要装神弄鬼,吾几斤几两汝还不清楚?”
自从班超进入窦固北征大军起,他与东荷已数年未谋面。但东荷举起拳头却又放下了,“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汝已有功于当朝,吾这一拳要打下去汝身后众位将怕不依了!”班超又将淳于蓟等将介绍给他,众人则抱拳相见。
等众人客套毕,窦戈才小声问道,“还在闹?”
“呶——”西荷呶一下嘴道,“就在院中门后站着等着呢,老天哪,闹死了,一晚上未消停。闻仲升要带众将来看望,娜兰耶月很高兴,还替自己与两小女梳了妆。胡塔嘎和波日特更是几度闹着要去城中找呢,吾诓说仲升正向别驾禀报军情,二个小不点才老实了!”说着,便轻轻推开黑乎乎的厚木门。
班超、淳于蓟带着众将进入院门,果然见门后院中几个侍女提着灯笼侍立一边,娜兰耶月带着胡塔嘎和波日特盛装在跪迎他们。娜兰耶月梳起了汉人女子的旋螺发髻,簪钗俏丽,裹着绿色绸袍的侗体亭亭玉立、妩媚动人。两个小女孩则梳起汉人可爱的双丫髻,穿着绫罗云纹襦裙,身材娇小,楚楚可怜。娜兰耶月领着二女叩首道,“罪妾娜兰耶月,恭迎大汉将军!”
真是女人如花,远离北匈奴斥侯的雪原追杀,这三个女人仿佛骤然变成了三个美丽的尤物,令班超心里止不住颤动了一下。没等班超等人还礼,胡塔嘎和波日特早已经自己站起身,蹦蹦跳跳地扑到班超和淳于蓟身边,拉着他们的手欣喜万分的样儿,胡塔嘎道,“将军果然说话算数,可吾已等了一晚上了!”波日特道,“别部呢,吾想去看别部……”
胡焰道,“众卒也想来看汝,可这小院也呆不下啊!”说笑了一回,三女请众将进入堂内坐下。堂中每案上都放着一木盆香瓜、一盆瓜子、一盆圆滚滚的密枣,胡塔嘎接过侍女手中的漆匾,波日特则给班超、淳于蓟等每人案上的彩绘云纹漆卮内斟上盐茶。又拿起香瓜硬塞在众将手中,一人一个,不吃还不行。然后才跪坐席上说着河西趣事,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这个安静的夜晚。
娜兰耶月用欣慰的目光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个小女招待众将,汉人没有食言,她们没有受到欺辱,来河西前曾有的种种担忧看来全是多余的。现在,眼前的班大人与众将便是她母女三人的依靠,她只希望能在汉地替两个小女找到一个好归宿、嫁一个好人家,再教习她们武艺,让她们能保护自己,那么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虽然身处异国他乡,胡塔嘎和波日特丝毫没有生分感。从小她们便向往富饶的中原,现在她们分明将别部众将当成自己的亲人。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读汉字、习针黹、学农桑、逛武威城春、夏、秋、冬四宫,这二个多月她们玩得舒心快乐、不亦乐乎,已经习惯了汉地生活,再不用东躲西藏了,再不怕神出鬼没的北匈奴斥侯了,似乎这里原本就是她们安全的家。
等她们高高兴兴地说了一大通,众将不想破坏她们的兴致,只是偶尔会插一下话。天已经三更,只到班超拿出两块美丽的鄯善国玉佩送给她们,并表示很快会再来看她们,二个女娃这才很不情愿地去歇息。
现在室内只剩下娜兰耶月,她娇美的身体恭恭敬敬地跪坐着。这一个晚上,她一直看着两个女儿说话,几乎就没说话。两个小女走后,室内便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整整半个时辰,双方没有说一句话。
这种心理上的较量,到底还是这个女人赢了。这并无恶意的沉默令班超已感觉到晚上谈不出什么成果,他主动打破沉闷道,“你吾都清楚,汝不是乌日塔,乌日塔已被单于红祭惨死,汝到底什么来头?呼衍历处心积虑将汝送入汉地,究竟想干吗?难道仅是为了当两小女阿母?汝已陷于朝廷之手,想脱身已然不能,不妨直言罢!”
娜兰耶月闻言,先回头看一眼下头房的雕花木门,然后怔怔地看了一眼班超和淳于蓟,终于轻声道,“吾此前从未进入过汉地,这几个月来所见所闻奴奴如重生一般。大人敬请放心,妾此生命归呼衍将军,进入汉地实为保护将军两个小女。奴奴起誓,即便被单于活祭,吾亦终生不会与大汉为敌!”
说完便又沉默了,或许是感觉出班超与众将不满意,她又小声道,“吾原为焉渑夫人麾下,大人需防范焉渑哪。国师亡后,汉地、西域斥侯尽归焉渑节制。乌日塔惨死后,于储大人(注:北匈奴王庭贵人)断定呼衍将军必会潜回漠北,故令吾做乌日塔,实为监督呼衍将军翁母、小女,进而捕获将军。可吾在圣山看到人牲乌日塔后,便再不忍害将军……”
原来,于储为防娜兰耶月变节,曾带她至圣山去看了人牲乌日塔。乌日塔高坐祭台之上,她是被喂**后在不知疼痛中切开颅骨,再灌入滚烫的水银,那美丽的笑容便永远凝固在娇美的脸庞上。于储弄巧成拙,乌日塔的死惨不忍睹,如果再过五年呼衍历还不能找到草原信物,他的翁母与两个可爱的小女又将被红祭,娜兰耶月灵魂深处一点怜悯之心使她开始恨龙庭的残忍和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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