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汉以来,西域贵族以习中原黄老、儒学为荣,儒、道理念深入人心。张成菩说完,众贵族频频点头,堂上似有一面倒之势。可他们忘了,“汉使夫人”可是汉儒弟子,一叶之见如何能难之!
国王广德悄悄看一眼班超和淳于蓟,见两人都黑着脸一言不发,便恼怒地看了一眼张成菩。怕汉使夫人难堪,他刚要说话,却听纪蒿轻言细语地道,“大人所言国需固守‘尊卑贵贱之序’,自然不错。昔管子倡‘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故有齐国之兴。于阗国乃四战之地,南、西、北三面危机,仅有‘礼’来驯服奴婢,便能富国强兵么?”
纪蒿顿了一下,见众贵族表情漠然,张成菩白须颤动了几下却未接话,她便接着既似是对张成菩、更似对于阗国君臣说道:
“有义则可有公正,有廉才会有高洁,知耻才不敢妄为。倡‘四维’还得明律令,昔子夏授李悝、吴起以‘礼’,更传与时俱进入世之政,故有魏兴。商公变法,才有秦兴而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私刑猖獗,贵族以私刑代国刑,无义无廉更无耻,是于阗之害也。昔光武大帝废奴婢刑徒,始有大汉中兴。今于阗国立于四战之地,贵族难道不应知廉耻而废私刑,重聚国民之力么?”
到底是广陵汉儒刘伶之的弟子,纪蒿一番话掷地有声,她说完,众贵族面面相觑,堂内一时静寂无声。自前汉时起,汉仪礼乐成为西域各国最高大上的时尚,贵族无不以习汉仪礼乐儒学为荣,被当成化内化外的标志。但比起纪蒿来,他们似还差了点水准,瞬间便落了下风。
国王广德是主人,此时只好站起来打破尴尬。他向班超、淳于蓟、纪蒿一抱拳,才说道,“本王之前并不知国中有如此惨烈之事,谢汉使与夫人提醒。民乃国之本,律乃国之大事,无民何有于阗,无刑何有规矩?罪在本王,不在众官、贵族。自即日起,于阗国废除私刑,凡吏民有过,均应举官处置,不得私相处罚!本令自饷午之后起,即颁行全国各州各城,不得有误!”
宰相私来比、苏榆勒同时抱拳叩首道,“下官遵令!”言毕,两位国相便起身返宫,力争饷饭后,便将国王敕令颁布全国!
国王敕令并未追究过往,众官神色恢复如常,大宴继续进行。纪蒿看到班超、淳于蓟都黑着脸,便知道自己再一次先斩后奏一定又惹恼了他们。但她也在心里发着狠,汝恼便恼吧,很快汝便会知道吾这一着多有用!
南耶没顾得上观察他们三人之间的目光交流,她此刻更高兴,端爵站起道,“恭敬大使和夫人,恭敬汉使团众将。妾饮完此杯,将亲为大使和夫人献舞!”
班超收降莎车,仍让她的弟弟齐黎做国王,溆勒耶氏仍是莎车王室。一场她不愿意看到的刀兵血光之灾,被汉使团轻易化解了。石亀当年打下于阗,曾将身为王妃的她逼得差点自杀,好不容易才保住清白。可汉使团下于阗后,国王与贵族活得更体面、更有尊严。她心里高兴,敬了酒,便亲自下场,带着王宫胡伎们舞了一现艳光四射的回旋舞!
场上美轮美奂,班超和淳于蓟被舞伎们旋得头晕。他又想起在雒阳时,鱼邸内的胡姬们那美艳绝伦的歌舞。这王妃南耶与小鱼儿、曼陀叶姊妹,不管是美色还是风情,都有得一拚,都是胡姬中的人尖儿。
大宴从午至晚,一直持续到夜深,宴毕回到三楼,本想警告她不准再擅自行事,可纪蒿拉着秅娃儿已经早早躲进室内,并紧紧地关上门,怒不可遏的班超连敲了三遍才敲开门,冷冷道,“出来!”
纪蒿战战兢兢地跟到堂内,秅娃儿不放心,一边揉着睡眼一边一步不离纪蒿。班超先摆手令贴墙边躬身低首站着的四名侍婢退下,然后看着低眉敛首的纪蒿严厉斥责道,“给吾站直了别装可怜!呈侯刚刚伏诛,今日大宴本就诡异,汝是要让国王与本使跟于阗国众贵族为敌么?”
“大使——”纪蒿没有退让,而是扭头望着堂中间大沙盘上西域锦绣河山,嘴中轻声曼语地道,“今日借斩呈侯说此事正逢其时,否则杀呈侯便与于阗吏民无关。呈侯覆灭于阗国即废奴婢私刑,天下奴隶、徒附会感恩大使、感恩大汉……”
“这些道理吾岂能不晓?汝的苦心吾也懂!”
班超声音越来越高,纪蒿说的分明有理,他不想与她纠缠对与不对,而是晓以大义,“所谓时也运也,良政也得有吉时,再好的美味也得一口一口进食。国事非儿戏,需万分谨慎妥帖筹划三思后行,岂能任性而为?汝既顶着‘夫人’头衔,所言所行便事关使团事关大汉,便不能自行其事!今日事吾不再追究,然下不违例,再敢不奏而行,别忘了汉律不容情!”
“哦,吾知道了……”纪蒿未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答应一声带着秅娃儿赶紧逃回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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