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口信,这如何可能?!”蒙榆又胡乱检查了一遍死者臭哄哄的脏衣,围着光溜溜、血肉模糊、已经慢慢变黑的遗体急得乱转,却无从下手。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敌后斥侯过着刀口上舔血生涯,派出信使传口信时,一般信使行前会吞食毒药。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将信送到,便会毒发身死,信息也就随之被带入地下。对重要信息,敌后斥侯会派出多路信使,以确保信息送达。
这一次看来太过紧急,敌后斥侯只派这一路信使。胡焰和肖初月是干“细活”的沙匪出身,他们依然在仔细检查已经发黑的尸体。见蒙榆在旁边捣乱,肖初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嘴张了张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夫人锦娘同为汉使麾下战将,却对蒙大侠有勇有谋、危难时刻屡屡力挽狂澜赞赏有加,崇敬得无体投地。蒙榆夫人远在鄯善国,锦娘对蒙榆便略多了些关照。这让身为丈夫的肖初月心里很不是滋味,对蒙榆充满了醋味和危机感,心理上也就多了一份嫌弃和防范。
班秉已经拿来了一套干净的胡服,正要收殓,“慢着……”胡焰却令班驺打来清水,将死士遗体上的血渍一点点擦洗干净,又用手仔细检查了口鼻和肛门,再从头顶乱发开始,一点点检查遗体表面大大小小的伤口。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遗体右小腿肚子上,发现一条用细线缝起的小伤口。伤口太小,如果不细心还以为是被矛划了一下,根本不易发现!
他用牛耳尖刀轻轻挑开缝线和皮肉,流出的血已经变成脓黑色。又用刀尖仔细拨开红红白白的肌肉,竟然从血肉中挑出一小卷肉糊糊的肉卷。肖初月接过,细心地在盆中水里洗净、擦干,再慢慢剥开表羊肠衣,里面原来是用干羊肠裹着的拇指大一小块羊皮书。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胡焰洗净手上血渍,用干麻巾擦干手拿过,凑到灯前看了一眼,便急呈递一直坐在案后的班超。
原来,这是一小块干燥的羊皮书。它的正反两面用针尖小隶写着两行汉字,“联军三万五,役夫两万,辛巳(注:即阴历四月十五日)袭于阗。芨羊。”
果然是于阗!班超看完,将羊皮书递给旁边案后的淳于蓟。然后先起身正了正头上小冠和身上的禅衣绛裤,走到地上的死士遗体前,躬身长揖,并下令中军厚葬壮士!
淳于蓟、蒙榆等众将也都向壮士遗体长揖默哀。华涂带着中军刑卒迅速为遗体仔细更衣收殓,并用毡毯裹好,移至他帐,待明日天明后安葬!
形势陡然严峻,淳于蓟手拿羊皮函长长地叹息一声,“要紧关头,竟是这个叽喳喳、刺喇喇小野丫头,救了吾使团,救了疏勒、于阗国哪……权大人谋虑长远令人钦佩,小东西孤身匿延城,不知过得如何……”他的叹息和言语中充满思念、担忧和挂怀!
“是啊,看来这丫头在龟兹混得不错。记得那次惩罚陈祖成,小东西下手真狠哪……”田虑也感叹道。众将无不感慨、思念,此刻那个口头不饶人、手脚功夫过人、干练狠辣的可爱身影,都索绕在众将脑际!
那还是在太华山练兵岁月,二十五个胡人女卒便是一道亮丽风景。当时小**陈祖成淫心难遏,他不敢打女卒心思,竟然偷偷钻进宋母帐内,对宋母的小侍婢、十二岁的小水仙儿上下其手。这事让蠕蠕、芨羊等众女卒发现,陈祖成被她们捆翻,每人都抽了十鞭子。蠕蠕和芨羊下手最狠,打得陈祖成皮开肉绽!
此后从太华山到凉州大营,陈祖成见蠕蠕、芨羊便躲得远远的,更别说招惹她们了!
众将被淳于蓟严令回帐歇息后,中军大帐彻夜灯火通明,西域汉军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改变战争进程、并夺回战争主动权的突破口。
对一支军队而言,被人牵着鼻子打仗,是无能、是失败、是莫大的耻辱!现在,北匈奴人再一次让班超、淳于蓟面临艰难选择。不,其实已经没有选择,他们似乎只能按照对手战前预设的战争进程被动应战!
班秉、班驺端着烛台照明,班超、淳于蓟、蒙榆亲自手拿木尺,在一一丈量从赤河城至拘弥河古道、北河至黑沙城绿洲、黑沙城绿洲至宁弥城、宁弥城至于阗国东城,以及可能爆发激战的各要点互相之间的距离。
他们每量完一地,胡焰、灌藉和从事们则用算筹在案上摆了十几案,一一计算距离、行军时间和各城池敌我战力、粮秣储备等对比,周令、肖初月则将计算结果一一记录下来。慢慢的,拨开迷雾,敌我双方态势渐明,宁弥城这一被呼衍獗忽视的战略要点,摆到了众将面前!
这是一个关乎全局的不眠之夜,班超最后一锤定音,即西域汉军将出敌不意,直出宁弥城,争取将北道诸国联军的鼻子重新牵到西域汉军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