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神色不变,静静的听着。
小丫头老老实实的站在朱栩边上,小脑袋搁在桌上,非常的无聊,不时的打着小呵欠。
曹化淳等人暗自皱眉,淡淡的看了眼徐大化与李一藻。他们都感觉到,事情发展的似与皇帝的意图有些相悖了。
陈新甲不像徐大化,那么的急着摘清自己,他看向赵可佑,平静的道:“你这水车过于庞大,实效低,不适合朝廷推行天下。”
赵可佑一颗沸腾的心如坠冰窟,哭不得笑不得,嘴角抽搐着,愣在那,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耕水车,一无是处吗?”
突然间,朱栩看向李一藻。这三人中,也唯有李一藻关心‘技术’问题。
李一藻转身,抬着手道:“回皇上,这个耕水车设计颇为新奇,不少地方是意料之外,若是能够更改一番,或可有用处。”
朱栩神色微然,点头道“嗯,我大明正值千年不遇的灾情,需要上下一心,勠力抗旱救民!任何人,都应该,都可以为朝廷,为百姓献计献策,赵可佑这个设计虽然有些瑕疵,可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在朕看来,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吏强得多!”
皇帝一锤定音,不说有道理,即便没理也要找出理来!
徐大化紧接着拍马屁道:“皇上说的是,臣也认为赵可佑其心可嘉,当有奖赏。”
陈新甲没有说话,他不擅长马屁,更多的是做事。
李一藻倒是暗自点头,皇上这句话非常应景,这么想着就瞥了眼徐大化。
赵可佑愣神,他设计了一个没用的东西,不止给顺天府府尹,工部尚书添麻烦,还惊动了皇帝,难道不应该治罪吗?
朱栩神色威严,以一种俯瞰天下的姿态,沉声道“你们都是朝廷官员,要为天下爱国之人打开方便之门,不能不闻不问,更不能生硬的拒之门外……”
徐大化,陈新甲,李一藻三人脸上微变,连忙道:“臣等知罪。”
“在朕看来,不管是文武大臣,还是小官小吏,亦或者所谓的士农工商,都是我大明的臣民,都应该为国效忠,出力,岂能有所区别?当年太祖以布衣驱逐蛮元,重建中国,百官皆是布衣出身……”
“现今的大明,皆以官称,以布衣为耻,这是忘本!我大明从朕而下,都应该忆甜思苦,不忘初心……”
徐大化三人听着皇帝的‘训斥’,都很是担忧。
如果是在天启朝,皇帝这么说,百官完全可以强怼回去,毕竟天下官员都以‘死谏’为荣,怼皇帝不但不会有事,反而是增加声望,升官发财的捷径!
可三人都清楚,当今皇帝不是随便能怼的,以他的声望,能力,手段,真要怼上去,一不小心就会身败名裂,史书留笔!
三人老实的听着,他们现在已经不知道皇帝说这些究竟是什么目的。
这些空话套话,终究要有个实处落下,朱栩长篇大论,说完端起茶,轻轻的喝了一口。
三人都恭恭敬敬,不敢擅动,都在绞尽脑汁的思索着朱栩这番话里的意思。
没多久,朱栩放下茶杯,看向徐大化道:“你记住朕刚才的话,写一笔文章送到宫里,找个机会在朝报上登一登。”
徐大化一怔,道:“是。”他还是不明白朱栩的意思。
朱栩又看向李一藻,道:“皇家政院的‘匠工系’还是不够,这样吧,与工部联合组建一个衙门,挂在内阁下,凡是为国为民都应当鼓励,今后天下人的发明创造要密切关注,鼓励,资助……还有,设立奖项,拿出真金白银来,尤其是事关百姓的衣食住行,凡有大用,都要重赏……”
三人听到这里都长松一口气,暗自了然,心底这才发现,皇帝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居然就给他们这样的压力!
前所未见!
“将赵可佑树立一个典型,通传天下!”朱栩又道。
“遵旨!”三人齐齐的道。
赵可佑没想到事情会反转到这样,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皇上圣明,吾皇万岁!”
这也算是今天的意外之举,朱栩摆手,道“起来吧,今后多学多看,做出可用之物,利于天下,利于朝廷……”
赵可佑连连答应,一脸的激动,心潮澎湃,难以控制。
‘果然,皇上是圣明的,若不然如何能开启景正盛世!’赵可佑心脏砰砰砰直跳。
朱栩刚要再说话,一个内监匆匆跑进来,举着一道奏本对着朱栩道:“皇上,这是刘公公命奴婢紧急送来的。”
朱栩神色不变,接过奏本一翻,就是眉头一挑。
这是刘宗周的奏本,刘宗周是天启初年的工部主事,弹劾魏忠贤、客氏激怒了天启皇帝,被削籍遣归。崇祯初年有人提及任命他做顺天府府尹,结果他不肯来,在乡里专心治学。这一次他进京不是为了官,是为了发展‘心学’,想要开坛授课,与皇家政院争一争!
这个人也不时有人跟朱栩提及,言称‘通达事实,克己复礼’,希望征召为朝廷所用。
不过,事情多不了了之,不是朱栩没有下诏,而是这位对朝局颇多微词,拒不受命。
朱栩知道这个人,因此有了心里准备,可即便如此还是万分不喜,心生怒意。
‘陛下锐意求治,而二帝三王治天下之道未暇讲求,施为次第犹多未得要领者,首属意于边功……’
‘重守令之选,下弓旌之招,收酷吏之威,布维新之化,方与二三臣工洗心涤虑,以联泰交,而不意君臣相遇之难也……’
‘臣闻用兵之道,太上汤武之仁义,其次桓文之节制,下此非所论矣……’
‘今日不待人而恃器,国威所以愈顿也,火器终无益于成败之数,夷人终失教化……’
大意是就是:皇帝锐意革新,不求先贤的圣德,却只想着战功。皇帝重法度,用酷吏,丝毫不知道与群臣交心的重要,也不管群臣见皇帝多难。用兵之道,第一是仁义,第二是克制,其他都是荒谬。现在的大明军队不想着强己,只顾依赖武器,这是国势衰弱的根本,火器对战局胜败不重要,夷人不能用等等。
这里面可以说,句句都在指责皇帝,指责朱栩,且每一句话都能找到佐证,看上去非常有道理!
这要是公开出去,以刘宗周儒学大家的身份,只怕要掀起巨大的波涛,对现在的政改会议有无法估量的负面影响!
朱栩面色沉了一会儿又恢复平静,这刘宗周在文坛地位非常高,并不是钱谦益以前那个所谓的‘东林魁首’可比。钱谦益是写诗作词,好文章的才子,刘宗周却已经到了‘治学’的地步!
刘宗周是历史上的儒学大家,他对如儒学非常重要,后世有人说,他的死,标志着中华文化的断层,由此可见一斑!
朱栩看了好一会儿,面色微沉。刘宗周不会无缘无故突然上这道奏本,站起来道:“回宫吧,去查查最近谁跟他走得近。”
“是。”曹化淳答应一声。
徐大化三人一见皇帝要走,连忙行礼道;“臣恭送皇上。”
朱栩拉着小永宁回宫,刚到宫门口,曹化淳就查清楚了。
“皇上,阮大铖近日三顾茅庐了。”走进宫门的时候,曹化淳在朱栩身后道。
朱栩嘴角微翘,没有说话。
历史上死磕的两个人,居然走到了一起。
“今天轮到谁登报了?”朱栩道。
曹化淳想了想,道“皇上,应该是礼部侍郎钱谦益。”
朱栩道:“分量不够,也是正好,让袁可立写一份关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文章,拿来给朕看,加上徐大化的一起。”
曹化淳明白,皇帝准备出手了。
就在朱栩回到宫里,阮大铖的奏本终于是到了,他奏本里的一句话让朱栩印象非常的深刻。
‘行伪言坚,足以乱天下而有余,乞赐尚方加诛,以为惑世诬民之戒’。
这是说黄承元足以祸乱天下,请求诛杀,警告其他人!
图穷匕首见,阮大铖对黄承元的进攻,已经到赤膊上阵的地步!
朱栩也需要立威,震慑进京的一干封疆大吏,刻意留中不发,却将奏本的内容给泄露出去。
这在京城掀起了一番波动,不少被阮大铖蛊惑,串联的人纷纷开始上奏,弹劾黄承元。
阮大铖毕竟无官无职,他能联络到的少的可怜,都是些旧交情,倒是那些在京城一直幻想着复官的天启以及万历年间的一些官员陆续掺和进来,让京城越显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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