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命履亲王允祹、和亲王弘昼、户部尚书傅恒、工部尚书哈达哈、户部右侍郎舒赫德、工部右侍郎三和等、总理丧仪。
大清自入关以来,清朝衙门办事,恪遵:‘有例不灭,无例不兴’的规矩。历经顺治、康熙、雍正三朝,皇后的丧仪先例,载在会典中,原可以一翻便知,可是因为康熙十三年,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去世,正值三藩之乱,吴三桂大军连攻陷湖南数城,靖南王耿精忠又响应吴藩,在福建举起叛旗,内乱迭起,民无固志,又因清朝入关时日尚短,康熙惟恐外省官员举哀服丧,引起百姓更大的惊恐混乱。遂降旨只在京都治丧,外省一切丧仪全免,此后康熙诸后皆为继后,丧仪不能高于元后,雍正与元后孝敬的感情一般,而他又性情冷漠,所以之后的数任皇后丧仪皆如孝诚皇后同。
而如今太平盛世,乾隆与大行皇后又感情至深,非历朝皇帝可比,如照例行事,恐怕乾隆龙颜不悦,而违例提高丧仪规格,又必然遭致非议。权衡之下,允祹提议,既然本朝会典因时而定,如今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裕,天时地利,皆与孝诚丧仪不同,可援引先朝的大明会典所载皇后丧仪办理,奏请外省官员一律照京师仪式治丧。遂发讣告:“大行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忽值崩逝,正四海同哀之日。”
总理丧仪王大臣将奏折呈报乾隆,请乾隆批示:皇帝持服用素绸。九日不办事。妃嫔以下、皇子、皇子福晋、咸服白布。截发辫、剪发。王以下文武官员、及公主福晋以下、乡君奉恩将军恭人以上、民公侯伯一品夫人以下、侍郎男夫人以上、皇后姻戚男妇、内府三旗佐领内管领下官员、护军领催等之妻、内管领下几筵前执事男妇、并革职宗室觉罗等、俱穿孝。齐集指定公所举哀。外藩额驸王公台吉公主福晋郡主等、朝鲜国使臣、于服内来京者。亦穿孝。每日三次祭奠。诸王以下文武官员、俱斋宿二十七月(以往为二十七日。现循例以日换月)。令在外文武百官、及军民等照京师之规矩治丧。百日剃头,百日内入朝奏事,皆素服,摘冠缨,百日外入朝办事,皆常服。三年之内。凡诣几筵仍服缟素之处。恭候指示。
乾隆本就怕治丧官员完全循旧例,若是弘昼在,还能帮他担些事,傅恒是皇后兄弟,老好人一个,他那里是指望不上了。待乾隆看了奏折,甚是满意,回谕:皇子服制。著照百日缟素、二十七月内素服、诣几筵前缟素之礼行。余依议。
三月二十一日晚,乾隆从长春宫正殿出来正要上步辇,看见我从宫外进来,他停住身,我走过去见礼,乾隆比初回京时又瘦了许多,面露疲惫之色,他靠着辇身道:“这么晚了还来这里做什么?乍暖还寒,也不多穿身衣服,你可别再病倒了。”
我紧了紧外衣说:“就是怕夜里冷,臣妾特回去加了一件棉袍子,皇上已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乾隆没上辇,抬头看了看天空,一轮弯月,几点星辰,连天空都是如此地孤寂。
他收回目光,看着我,不说话也不走,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怕外面夜冷风寒,劝着他进了长春宫,扶着他坐下,巴朗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乾隆,乾隆示意她们都退下去。仰身靠在睡榻上,闭目听着外面太监和尚诵经声。
乾隆枕着腰靠,忽然问我:“马上要给皇后上谥号了,你觉得哪个字最好?”他太累了,累得都不想睁开眼睛。我也很疲倦,坐到他身侧道:“臣妾虽不知道什么谥号最好,但臣妾喜欢‘仪’字,皇后仪态端庄,又是母仪天下。”
乾隆微微叹了一口气说:“慧妃薨逝的时候,朕给她拟定谥号是贤,皇后对朕说,她日后可以以孝贤为谥,朕当时还怪她不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没想到短短三年,就应验了。”他紧闭的双眸中滚出一滴眼泪,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轻轻拍了拍他手臂,他睁开眼睛:“想着她一生对皇额娘至孝,对朕至贤,这孝贤二字,对她也不为过。她一生从没求过朕什么,朕连她这一次心愿也满足不了,朕如何心安?你所提‘仪’字,甚妙,若没有皇后之愿,朕倒可以考虑。”他叹了一口气,坐起身,走到书案前:“说是辍朝九日,可哪一日又能不办事?金川的乱世得管、西藏内出水痘得管,边地匪患成灾得管,官无大小。事无钜细。一切粉饰。欺诳成风。”
乾隆命我为他研墨,唤李玉拿进来一张空白诏书,提笔谕礼部。‘皇后富察氏。德钟勋族。教秉名宗。作配朕躬。二十二年。正位中宫。一十三载。逮事皇考。克尽孝忱。上奉圣母。深蒙慈爱。问安兰殿。极愉婉以承欢。敷化椒涂。佐忧勤而出治。性符坤顺。宫廷肃敬慎之仪。德懋恒贞。图史协贤明之颂。覃宽仁以逮下。崇节俭以禔躬。此宫中府中所习知。亦亿人兆人所共仰者。兹于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崩逝。眷惟内佐。久藉赞襄。追念懿规。良深痛悼。宜加称谥。昭茂典于千秋。永著徽音。播遗芬于奕禩。从来知臣者莫如君。知子者莫如父。则知妻者莫如夫。朕昨赋皇后挽诗。有圣慈深忆孝。宫壸尽称贤之句。思惟孝贤二字之嘉名。实该皇后一生之淑德。应谥为孝贤皇后。所有应行典礼。尔部照例奏闻。’
乾隆特在奏闻两字下,圈了两点,他放下笔,嘴角边带着一丝苦笑说:“谥者,行之迹也,大清会典规定,皇帝崩逝所上庙号、尊谥,由大学士偕九卿科道等官员共议,将所议定之字奏请嗣皇帝钦定;而后妃及王大臣之谥号,则由大学士酌拟合适字样,奏请钦定。如今朕不理内阁,遵皇后之遗愿,径直下旨定皇后谥号,实无先例。”
乾隆站起身:“朕明儿要去东华门奉迎皇额娘回宫。”因为乾隆先回京,心里担心太后,每日都派近侍去皇太后御舟上请安,初时太后悲恸过度,不思饮食。多亏路上有和亲王及大阿哥随行开解,已渐渐康复。
见乾隆要走,我忙拭了拭泪,送他至殿外,“臣妾恭送皇上。”乾隆停住身:“你不走吗?听说这几日你夜夜陪灵到亥时,你何苦作践自己。”
我苦笑道:“在哪儿都是坐着,臣妾不觉得苦。陪也只能陪这几日了,等梓宫移居观德殿,想陪都陪不成了。”
乾隆闻言,他忽然转回身,一把抱住我,放声痛哭起来。自从乾隆回京后,我只在梓棺前痛哭一场,其余时都不敢大哭,这时抱着他,想着皇后对我的种种恩情,眼泪如决堤之水,溃而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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