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驹本就是个一本正经的人, 便满脸白须白发, 也挡不住他那种便说假话, 也犟驴似的一本正经。他说:“有雨, 但不在此, 而在君子津渡。
就好比条条大路通富贵, 但造反必死一般, 军爷们的富贵也不在此间,谨记谨记。”
别的士兵还在笑,唯独李言略变了变脸色, 接着,他也指着骡驹笑了起来:“乡党,你在此, 怎知百里之外的君子津有没有雨, 你摆明了就是个骗子,滚, 快滚, 勿要在此盅惑军心?”
但随即, 一匹快马驰来, 探子下了马, 便直奔城门口而去,而且远远就在叫:“快报指挥使大人, 有急情来报中!”
李言再回头,白须白发的算命先生已不知去了何处, 他疾步跑到城门口, 问探子:“什么急情?”
探子道:“君子津渡突降暴雨,已然三个时辰,黄河洪峰一浪高比一浪,我来请问指挥使大人,渡河能不能延迟。”
李言转过身来,脑中轰的一声响,再想找算命先生时,那算命先生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他脑中轰轰乱乱,城门上的王金丹犹还在慷慨高歌,时不时的还要喊上两句:“皆是西北乡党,皇上的百万大军若到,大家都得死,何不早早散了,到时候还能保条命?”
他又唱又叫,又是鬼嚎的,最终叫士兵们将嘴给堵上,才消停了。
但是,听说皇帝不肯投降,还要派百万大军来镇压,一传十,十传百,在这个不眠之夜,围处处处篝火,河间府的这十万人,心便有些惶惶然了。
而这时候,陈淮安已经顺顺利利的,入城了。
解下头盔深吸了口气,他便直奔河间府衙,不用猜,林钦的中车帐必然设在那里。
君子津渡,是林钦的西北援兵直杀中援之后,唯一会拖慢行军的地方,因为将士们必须在君子津渡完成渡黄河,君子津渡与河间府之间,必定随时会有探子往来,陈淮安守的,恰就是这个探子。
在控制探子之后,用拳头将他打服,再让他谎报君子津渡有暴雨,这皆是陈淮安干的。
然后,恰在方才,人心惶惶之时,他趁着夜黑,打翻了一个巡逻的哨兵,换上衣服,探子进城时有几位将士随着进城,趁乱就混了进去,从头到尾,居然没有任何人察觉。
转眼已是五更。
锦棠和小皇子不过略睡了片刻,便听见外面一阵轰闹吵嚷之声。
吴七端来了早饭,依旧是大灶上熬的小米粥并馒头,馒头虚松绵软,倒是格外好吃。
外面的骚乱之声越来越烈,听其声音,似乎是将士们在闹。
锦棠给吴七掰了半块馍,问道:“究竟是怎么啦,外面怎么听着这样乱,是不是你家指挥使又杀人了?”
吴七便再傻,也发现不对了。
他道:“将领们起了岐议,有些人议着要今日就攻京城,来个趁其不败,但也有些人叫着要撤兵。”
朱玄林原本黯淡的眸子顿时一凝,问道:“宁远侯打算怎么办?”
吴七舔了舔唇,又摸了摸鼻子,叹道:“想要撤兵的,全叫咱们指挥使当场斩了。议着要攻京城的,正在与咱们指挥使商议行军路线。”
这么说,林钦今天就要进攻京城。
而这时候京城的神武卫全员撤走,援兵又还未到,攻城或者容易,但就算他占领了京城,也要与前来勤王的援兵将领们对阵。
林钦这一回,真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了。
锦棠也倒抽了一口冷气,握过朱玄林冰凉的小手,道:“莫怕,只要他还肯再进来,我来劝他。”
少年薄薄的唇抿着,默了半晌,道:“勿要触怒了他,无论什么都比性命更重要。咱们还有小阿荷呢。”
听说糖嬢嬢生了孩子,朱玄林很是欢喜,想看看初生的婴儿长个什么样子才出宫的,谁知叫他连累,糖嬢嬢的孩子怕也要没娘了。
锦棠将这孩子搂入怀中,吸了吸鼻子,“放心,我会的。”
片刻之间,一阵脚步踏踏,林钦已经进来了。
他身后还簇拥着一群将领们,刚刚镇压了一场内/乱,以同仁试刀,调起了这些将士们心中对于血的狂热,此时的他们,与昨夜又不同了,人人脸上都是绝然赴死,要么富贵封侯,要么血洒沙场的决绝。
锦棠突然意识到,他们这是来抓小皇子的,一把将他牢牢抱住。
“上官,凡任何事,不能利用孩子,这是一个人的道德底线。”
“绑走。”
皇帝只有这一个子嗣,要带着小皇子攻城,皇帝又焉敢抵抗?
锦棠于是又道:“上官,我替你说服他了,孩子是听话的,只听你的命令从事,你要我们写什么我们就写,但你不能带他上战场。”
林钦面无表情,再吐了两个字:“快绑。”
他如今已经已经不是勤王,而是在被陈淮安和王金丹、骡驹三个动乱了军心之后,连最后那点温情的面纱都不肯再罩,直接谋逆,绑弑皇子,继而准备逼占京城了。
两个将领于是上前,一把搡开锦棠,便把朱玄林从她怀里给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