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已经准备好了。没有任何人知道荆轲是怎么被乐间说服的,或许荆轲的死忠好友高渐离知道,但是等到高渐离也去世之后,这件事情彻底的成了一个千古谜题。当乐间看到荆轲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废人。这个计划早在乐间去年秋天从邯郸回返之时已经谋划了,而荆轲也早在几个月之前已经答应了下来,会承担这一次刺杀赵王的任务。为了补偿荆轲,乐间十分慷慨的答应了荆轲的所有要求,包括一座很气派的府邸,很多的仆人,前呼后拥的马车,甚至还有一个大夫的头衔。除此之外,荆轲还有很多的时间。只要他一天没有出发执行任务,那么他可以将这一天投入无穷无尽的玩乐之去。所以荆轲胖了。或许用胖在这里形容荆轲并不算太合适,但是这几个月的生活下来,当年那个瘦削之透着几分锐利之意,将所有乐间府的家臣们打得落花流水的荆轲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颇为壮实的男人,甚至都已经开始有了明显的小肚子,再加那一身从头到脚都透着豪气的衣服以及举手投足之间浓浓的贵族风范,都让乐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可能碰到了一个假荆轲。这让乐间多少有些气急败坏:“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狼,怎么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后,变成了一头不折不扣的看家犬?这可不是乐间想要的那个荆轲。荆轲能够听得出来乐间话语之的责怪之意,但是他却并没有哪怕是一丝尴尬或者愧疚的表情,事实对于一个马要把命卖出去的人来说,他是不会对买自己命的家伙有什么好态度的。所以荆轲不急不忙的说道:“君,已经是时候出发了?”乐间缓缓点头,不无嘲讽的看着荆轲:“是的,太后已经同意了进行计划,但是吾很怀疑以汝现在的状况,究竟能否完成任务。”荆轲笑了起来,他笑的十分的从容,从容之甚至还透出一丝嘲讽。“敢问君,若是较治国之术,行军打仗之略,荆轲与君孰高孰低?”乐间不假思索的说道:“大夫远不如吾矣。”荆轲点了点头,又道:“的确如此。若是论杀人之技,刺杀之术,荆轲与君孰高孰低?”乐间犹豫了一下,道:“自然是大夫强于吾矣。”荆轲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君为何要怀疑荆轲?须知论及杀人,不是荆轲自吹,这世间少有人能及也。”乐间的目光之透出了一丝不耐烦的意味,说道:“大夫须要知道,此次刺杀行动,乃是赌了整个燕国的国运!若是大夫刺杀失败,则燕国亡矣!吾身为燕相,岂能不慎之又慎?”荆轲哈哈大笑,道:“君须知,此次刺杀行动,乃是赔了荆轲的性命!无论成功与否,荆轲之死已成定局!难道君真的以为荆轲愿意以一名失败者之身份载入史册不成?大丈夫既生于世,当效专诸、要离之流,不可学豫让、聂政者也!”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这都是成功的刺客典范,而豫让刺赵无恤、聂政刺侠累,则是刺客的失败事例。很显然,荆轲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个成功的刺客。荆轲的话让乐间有些无话可说,但是这位昌国君显然并不会此说服,而是继续开口质问道:“吾闻大夫这数月以来在府日日笙歌,与友人饮酒作乐,这难道便是大夫为刺杀做的准备?”荆轲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然也。”乐间第一次愣住了。荆轲继续道:“去岁初见之时,以君之见,当时之荆轲可像一名刺客?”乐间点头道:“像极。”如果不是因为荆轲一看是一个杀人的好苗子,乐间又怎么可能选他去执行这个任务呢?荆轲笑了笑,道:“若是君能够看出荆轲乃是刺客,那么赵王麾下能人无数,其人又是当世之明君,难道看不出荆轲是刺客?赵王一旦有了防备,君觉得荆轲还能得手乎?”乐间再次语塞。荆轲站了起来,在乐间的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又缓缓的跪坐下来,道:“以昌国君之见,如今之荆轲,可像一名大夫?”乐间不自觉的点头道:“像。”荆轲笑道:“这便是杀人之技了。若是刺客荆轲面见赵王,那么恐怕未至大殿之便已经被拿下问斩。但若是大夫荆轲面见赵王,想必赵王不但会欣然接见,甚至还会给大夫荆轲创造一个接近赵王的刺杀条件。不知昌国君以为荆轲此言对否?”乐间终于服气了,心悦诚服的点头道:“论杀人刺客之技,吾确实不如大夫多矣!”荆轲闻言放声大笑,但怪的是,他的眼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喜悦都没有。乐间轻轻的在面前的桌案之按了一下,啪嗒一声一个暗格弹了出来。乐间从暗格之拿出了一把匕首,对着荆轲道:“此匕首乃是去岁吾去邯郸之时重金自徐夫人手购买而得,名为——鱼肠匕!”荆轲悚然一惊,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匕首莫非便是当年专诸刺王僚之鱼肠匕?”传言当年专诸刺杀吴王僚的时候,是将一把匕首藏在鱼腹之,借着进献炙鱼的机会从里面拔出匕首,一举刺杀成功。专诸当时所用的那把匕首,名字叫做鱼肠匕。乐间笑道:“正是。此匕首极其短小,正适合藏匿卷轴之近身刺杀,吾还有一瓶毒药,将此毒涂抹在鱼肠匕之,可有见血封喉之效。”荆轲珍而重之的接过了乐间手的鱼肠匕。乐间注视着荆轲,道:“大夫此去,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吗?”不管怎么说,荆轲这一次去都是为了乐间卖命,人家命都卖了,那么乐间自然也不介意多补偿一些东西给荆轲。荆轲想了一想,沉声道:“先前君所赐与荆轲之女,有三人已然怀孕,若是有子女得存于世,那么还请君为吾照看一二。”乐间点了点头,十分郑重的对着荆轲说道:“若大事得成,则大夫之血脉,吾当视如己出而养育之!”荆轲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朝着乐间行了一礼:“如此,便多谢君了。七日后,吾当前往邯郸而见赵王!”……北易水。一艘小船停在易水北岸的码头之,几十个人身着白色衣冠,一脸凝重的站在码头之,只为一人送行。荆轲身着大夫衣冠,整个人看去一副风流名士之态,朝着诸人团团拱手,又对站在最前方的乐间沉声道:“昌国君,吾这边便去了。”乐间点了点头,朝着荆轲深施一礼:“若大事得成,乐间替千万燕国百姓谢过大夫!”荆轲哈哈大笑,迈步登船。突然间,铮铮的乐声响起,众人定睛看去,却见不远处一人正席地而坐,击筑成曲。荆轲眼睛一亮:“渐离吾兄!”高渐离朝着荆轲微微点头,一手击筑,一手扶弦,曲调自宫商而变徵,一股悲伤的氛围悄然弥漫。荆轲突然笑道:“有曲岂能无歌,且让吾高歌一首!”说着突然放声歌唱:“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歌声苍茫而悲凉,充满了和战友爱人分离的无奈和思念,几名女子在岸边码头之哭的死去活来,正是荆轲先前所言让乐间照顾的三名女子。筑声突然一变,自变徵而入羽,开始变得慷慨而激昂,如隆隆鼓声般在众人的耳边不停的激荡。荆轲放声再歌,曰:“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一首既罢,荆轲在船朝着众人深施一礼。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还了荆轲一礼。荆轲放声大笑,道:“想吾不过一落魄士子,流浪诸国而不得门入,今有诸君相送,此生足矣!”高渐离收筑而起,同样在远处朝着荆轲深施一礼。荆轲环视一圈众人,突然豪气勃发,高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说完迈入入船舱之,喝道:“开船!”船工不敢怠慢,撑桨开船而去,船只在众人的注视下渐渐的驶离了易水北岸的码头,朝着南岸的赵国国土而去。乐间静静的注视着这艘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心只有一个念头。“荆轲啊荆轲,汝可一定要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