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礼后,本不欲理她。
但薛美人却仿佛实在憋不住了一般,把宫女上位、朴素接地气的李才人,当成了树洞。
一股脑的倾诉自己的委屈。
李眉妩走了一路,被她跟了一路,实在不耐烦,听见蒋婉的名字后,敷衍了句,“你理她做甚?何人不知蒋婉是后宫第一骚浪贱。
她想怎样,由着她去,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薛湘灵愣在原地,想不出在各宫娘娘表面恭谦的紫禁城里,还有如此直言不讳的率性女子,对她顿时多了几分佩服。
李眉妩在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抵达司礼监时,里面已人去楼空。
冯初才喝过的茶,烤瓷杯上还有他掌心的余温。
一柱香前,冯初压下诸多不安,批阅奏折时,宫外的眼线跟他传话道,“孟渊被皇上赐死,如今正赶往菜市口。
姚牧因为替孟渊求情,被皇上下令杖刑,打折了一条腿,如今昏迷不醒。”
冯初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来,溅在奏折上,也浑然不知。
随即放下奏折,匆匆赶往菜市口,险些被门槛绊倒。
身后的童让一路随同,看见了孟渊坐过的囚车,留下一地车辙,还有沿途围观路人,丢下数不尽的臭鸡蛋和烂番茄。
直至刑场,他还未利用自己的权势保干爹一命,刽子手已经落下了刀,孟渊的尸首一分为二。
冯初站在那里,甚至忘记了给干爹收尸,没有号啕大哭,没有仇恨满腹,只有无尽的呆滞和麻木。
有一瞬间,竟然想不起过往跟干爹一起相处的点滴。
看着孟渊的徒子徒孙收着尸,仿佛看见干爹犹在眼前,父子二人从此阴阳两隔。
“干爹……要不要我去帮忙?”童让的话并未将他从巨大的虚无感,拉回到现实。
他如同失了灵魂的一具空壳,张了张嘴,“不必。”
童让自然知道干爹跟孟渊的关系,站在他身边,很怕他出什么事。
又听见他说,“童让,你记住,如果有一天我这般死去。
你无需替求情,也不必替我收尸。”
童让阅历尚浅,年龄也小,起初不明白这句话。
要到许多年以后,才知道这皇宫里,太监干爹与干儿子之间,就像螳螂为了延续下一代,幼螳螂要吃掉老螳螂这样残酷。
冯初看着干爹的尸体被草席卷着,拉到推车上去,冥冥之中,仿佛干爹又站在了他面前,跟他说话,像很多年前那样尊尊教诲。
“初儿,干爹走了,以后没有我护着你,你要自个护着自个。
二皇子的事我替你担下来,以后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少事,要懂得量力而为。
还有,你找女人这件事,干爹原谅你了。
你我都是苦命之人,没了命根子,一辈子没尝过女人的滋味。
有个女人知冷知热的心疼你,这是好事,不怪你陷入温柔乡。
只是遗憾,我没能见过你心仪的那位女子。
想必才貌双全,聪慧玲珑,配你绰绰有余。
干爹死了,你要好好活着,自私的活着,嚣张的活着,小心的活着,也张狂的活着。”
冯初从菜市口离开后,已结冰的血液重新融化,他已经做了一番心里建设,终究是不能若无其事的回紫禁城。
在往道观走的路上,他闪过杀了皇上,给干爹报仇的念头。
不过很快就将这一念头压了下去,并非顾念他跟皇上从前在王府的情分。
自从皇上杀了孟渊,冯初早已经在心底默认,从此以后,跟他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