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年前岚州城被袭之事,乃是清顺军无法弥合的创痛。包括曹师雄、曹师利二人老母、夫人以及曹师雄长子曹轩文在内,清顺军武将家小、子弟,在那次突袭战中,被格杀以及事处被处决,超过三百人;相比较而言,当时的岚州城守军普通兵卒伤亡也就三四百人而已。这使得岚州城很长一段时间都笼罩在悲切的氛围之中。虽说曹师利率清顺军进攻巩县失利以及清泉沟寨遭袭,单纯从人数上,伤亡要更为惨重,但损失的主要是曹师利率部南下,一路攻城拨寨强迫编入的降兵降卒,追随曹家多年的嫡系伤亡却不算有多惨重。由此可见,一年前岚州城被袭,对曹氏、对清顺军的打击有多大。不过,岚州城近日迎来一桩令刺史府上下都眉飞色舞的大喜事,曹师雄下令解除执行将近一年的全城夜禁,下令全城张灯结彩,还给全城的孤寡残疾分发食物、钱帛以度年关;在关帝庙大做法事祭奠一年前死去的老夫人、长子及清顺军将领的家眷。到底是怎么一桩喜事,岚州城里也很快就传遍了。“虽说老夫人、三位夫人、长公子曹轩文等人都早就入土为安了,但节度使心里的悲切难消,每日处理过军务回到后宅,都要换上孝服,到佛堂为老夫人吃斋念佛。节度使一是为大寇徐怀残害的老夫人、长公子超度,一是为押送南朝京城受苦的二公子、三公子祈福。你们想想看,节度使先假意投附南朝,得入岚州掌握天雄军,而在赤扈王帐军击溃骁胜军、宣武军之际,却举岚州献给赤扈王帐,还与副万户将军也成为赤扈王帐攻城掠地的急先锋,南朝怎么可能善待两位公子?但世事最妙便是难以预料,南朝是有徐怀这种杀人如麻、行事有如匪寇的悍将,但更多的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为了乞和,前些日子竟然暗中将二公子给送回来了……”说书人除了话本、传奇演义外,在酒肆里更受欢迎的演驿各种时事。当世人了解时事的渠道太有限了,又正值天下形势剧烈动荡,乡野之民过得庸碌麻木,但城中很多小富之家,却比谁都更迫切渴望天下能安宁下来。当然,岚州失陷才一年多点时间,当地除了对大越早就心存怨气的蕃民外,大部分汉民还是心系朝廷的,这时候也只能到酒肆,才能稍稍了解河东南部、河北以及河淮等地正发生的事情。听到说朝廷为了求和,竟然暗中将曹师雄二子送归,有些人性子暴躁,这时候都忍不住骂出来:“朝堂上这些狗东西,真真要气杀人也!”徐怀拿起靠在墙壁旁的竹笠,给坐斜对面的周景、陈子箫作了一个眼色,将店伙计招呼过来,结过酒钱,走出酒肆,抬头看到长街之上已经雪花飘落下来。这才刚刚进入十月,岚州就已经下雪了。葛伯奕中了萧林石的圈套,在第一次北征伐燕之前大肆清洗岚州蕃户蕃民,后果现在是彻底体现出来了。曹师雄、曹师利献岚州投赤扈人,几乎迎得岚州所有蕃户的支持,清顺军在朔州汉民的基础上,又大规模招募岚州蕃民;有人口占了逾一半、民风彪悍的蕃民支持,曹师雄在岚州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击汉民,征没汉民的田宅财产,充当军资。拥有朔州汉民与岚州蕃民的支持,兼之南下攻城拔寨一路招降纳叛,曹师雄、曹师利、孟平等叛将所率领的清顺军,即便在巩县遭到重大损失,但兵力还是保持在两万人左右,战斗力甚至还有很大的提升。目前除了孟平率五千骑兵随赤扈西路军主力南下,清顺军余下一万五千人马基本都集中在岚州境内,而且侧重岚谷县布防。岚州城内氛围则要相对宽松得多,可以判断岚州并不觉得府州顾氏及集结于西山西南部的契丹残族在这个节骨眼上敢有什么异动。毕竟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顾氏及契丹残族都小心翼翼的避免会跟岚州起军事冲突。当然了,哪怕可能性不高,赤扈人还是将清顺军一万五千人马都留在岚州,不用这部分人马参与其他方向的军事行动,很显然也是要在侧翼做好范府州以及契丹残族异动的军事部署。酒肆里有汉人为当前的形势愤怒不已,徐怀担心这会引起曹师雄部署在城中监视人手的注意,酒肆不宜久留,便悄然离开。城门还没有关闭,徐怀与陈子箫扮装进城出售毛皮的猎户,肩挑长叉、背负猎弓走出城门,掩护的人手远远缀在后面,确保徐怀与陈子箫没有引起城中奸细的注意。“这样的朝廷,抛弃了也好!”陈子箫走了一阵,唾了一口唾沫,说道。陈子箫是效忠于萧林石,但他也是汉民,没想到徐怀辛辛苦苦捉得曹师雄二子押解到汴梁,竟然叫乞和派暗中放回来示好。陈子箫对这事犹感不耻。“有机会将这两兔子捉住,不就行了?”徐怀哂然一笑,做出拥立的决定之后,他对汴梁城里的君君臣臣早就放弃了,心里反而不再有什么怨气,抬头看天,风雪这时候大了起来,狂风卷起雪粒子“啪啪啪”的打在脸上…………………………“非要冒险进岚州城一趟,你看出什么来了?”徐怀与陈子箫走进城南一座残破的小庙里,先前藏身于此的萧燕菡与张雄山起身迎过来,颇为不满的问道。“纸上得来总觉浅,绝知诸事要躬行……”徐怀淡淡一笑,将积满雪的斗笠、披蓬解下来,坐到已经升起火的火塘旁。虽说他们跟曹师雄所部清顺军打交道最多、交手也最激烈;决定突袭太原之后,徐怀也着周景先带一批人手潜入岚州、太原等地刺探情报,然而这一战,他们能动用的人马太有限,而敌军在岚州、太原所部署的人马是他们数倍之多,徐怀哪里有半点的松懈?在正式行动前,徐怀决定亲自潜入岚州等地观看形势。敌军的部署侧重点、人马数量乃至城寨的坚固程度,这些能够量化,但敌军士气强弱、松懈及警惕程度,乃至岚州境内汉民的服从或抗争程度,这些不走进来亲眼看一遍,却很难用笔墨写出来。“你亲眼看过,现在可以死心了吧?”萧燕菡戏虐问道。再一次研究赤扈人在岚州等地的军事部署,萧燕菡才更深刻的认识到赤扈人,或者说主持西线战局的镇南宗王府,对战局的部署是何等的滴水不漏。府州顾氏以及龟缩西山的契丹残族,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避免与赤扈人及其降附势力接战,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说明他们在当下恶劣的形势,轻易绝不敢与赤扈人为敌。即便是如此,镇南宗王府还是叫清顺军主力都留在岚州,而在太原周围还有两万多的看守兵马。这还不包括北面忻、代、应、朔及大同的留守兵力,而他们在管涔山以西才能调动多少兵力?撒鲁合、石海等人坚决反对,契丹残族不可能将仅有的那点人马拿出来浪,顾氏在府州能出一两千帮着掩护一下侧翼就算客气了,徐怀从楚山、蒲坂带来三千人马,再加上两千多天雄军俘卒,能在敌方掌握绝对控制权的山峦险峻之地,对抗十倍于己的敌军吗?“死心,为什么要死心?”徐怀笑道,“我不亲自走一趟,还有些担忧,但现在嘛,我就担心此战过后,我楚山大营表现太过耀眼,会被赤扈人彻底的盯上!”萧燕菡虽说女扮男装,但一双眸子深邃透亮,瞪大盯住徐怀,说道:“事关数千人性命,你可别死鸭子嘴硬死撑……”“何止数千人性命?”徐怀拿一根树枝将火塘挑得更旺一起,悠悠说道,“太原十数万军民被围将近一年,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时,而汴梁将陷,天下震坏,倘若没有一战稍振士气,天下还有谁能稍挡赤扈铁骑的兵锋?到时候千里沃野皆为胡虏牧场,数以千万人的性命都会危在旦夕,契丹、顾氏都将是覆巢之卵,无可避免!然而形势越是如此,畏惧退缩只会叫胡虏兵锋越发锋利……”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