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你果然在徐怀这边——周相公、胡使君请你们过来商议事情……”天色将暮之时,朱芝走到湖畔小院,请徐怀、赵翼前往元帅府衙堂议事。“诸多条陈都商议妥了?”赵翼慢悠悠的将茶盏放下,问道。“已拟写奏表,只待舅舅你与徐怀看过,便一并去请殿下定度!”朱芝说道。朱芝、朱桐兄弟二人随朱沆、王番北上岚州,满身世家子弟的习性没有褪去。不过,苦难使人成长,这话对绝大部分人还是适用的。天雄军溃灭于大同城,朱芝身陷其中,追随徐怀及万余残卒历经艰险逃归朔州,第二次北征伐燕,朱芝又亲历种种凶险、种种反复无常,纨绔习性便洗去许多。而赤扈人第一次南侵之时,朱芝就随胡楷、徐怀到蔡州任事,看着家国河山经历如此剧烈的动荡与变化,他这一年多心智秉性也是越发沉稳,此时随胡楷进入元帅府司马院任事,也渐渐能独挡一面了。朱桐变化虽然没有朱芝这么大,但得益在巩县时就在景王身边听用,此时也以侍从官的身份在元帅府听用。朱芝、朱桐兄弟二人勉强算得上宗室成员,又没有以往宗室子弟种种限制,景王在襄阳刚刚扎下根基正值用人之际,对他们个人来说却也是难得的际遇。徐怀与赵翼前往衙堂,周鹤、胡楷、高纯年等人都已经再次聚集在此等候,他们也不多事,只说一切听凭周鹤、胡楷吩咐,众人再次举步前往内宅参见景王。“父皇受胡虏欺凌,生死未卜,我身为人子,心如刀割,愁苦悲创,然社稷垂危,千万黎庶皆陷敌手,也如众卿所言,吾辈当振奋谋计,以复河山,”景王赵湍看过周鹤起笔的奏表说道,“继统之事皆依众卿所议行事,但所有靡费之事,皆一概省去,不得铺张——另外,我住这里已经足够宽敞了,没有必要将左右衙司都腾空出去,并为宫室。现在什么情形啊,哪怕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耗费一枚铜子,以致少铸一支杀敌之箭簇,我都难以心安,众卿可明白?”周鹤、高纯年、顾蕃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已经省去诸多繁文缛节,但登基继统乃国之大典,除了一纸圣谕诏告天下外,襄阳城中总得办一办即位仪式?此外,就算不立时在襄阳城大造宫室,但仅仅以原经略安抚使司府衙、占地仅十数亩的后宅作为皇宫,不将左右衙司腾并进来,也未免太寒酸了吧?“怎么都不说话了,我答应你们的,你们总也要依一下我的意思办事吧?”景王说道。“登坛祭天受玺即位,此乃大礼,不可或缺;其他诸事,臣等皆依殿下所言!”周鹤等人心里都想着当下即位继统最为紧要,其他事情都可以容后再议,当下便同意省去诸多繁文缛节,但坚持需行登坛祭天即位之礼。礼,说白了就是规矩,君君臣臣之权柄,皆生于此也。一旦礼制尽数废去,全凭拳头说话,天下岂非都乱套了?“父皇为胡虏所迫北上,事出仓皇,我匆匆即位继统,也无暇征询诸路监司的意见,诸事思谋必难周全,”景王赵湍沉吟片晌,又说道,“中书门下、枢密院、御营使司分掌军政,到底能不能更好的统率大越军民以御胡虏,此时还不能确知,但是不试一试,也无从知晓。我看这诸多事就先照众卿所议颁行两年以观成效,两年后再广泛征询诸路监司的意见进行调整。众卿以为如何?”景王赵湍并不想完全遵照周鹤、高纯年、顾蕃等人的意愿组建朝堂中枢,但此时元帅府里里外外都以周鹤、高纯年、顾蕃等人马首是瞻,又不得不依赖于他们重建朝堂中枢。权衡利弊,决定以周鹤等人所议诸制先试行两年,这样他就能有两年的时间对朝堂中枢以及诸路监司进行梳理,到时候再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调整,也不会太迟。景王赵湍有明君气象,威望也足,周鹤等人也不敢倚老卖老,都表示一切全凭景王定度。虽说景王一再强调省却繁文缛节,禁事奢靡,但除了在城东堆土造坛,以备祭天即位大典外,在周鹤等人的坚持下,元帅府后宅附近衙司还是一并腾空,暂时作为宫禁值宿卫卒及侍从宫婢班院使用。同时后宅与前衙之间建造一道高墙封隔,以示宫府之别。一切从简,皇帝印玺需要重新刻制,龙袍授带需要即刻绣裁,等诸多事准备好,正式行祭天即位大典,也已经是五月了。景王正式登基即位,奉为胡虏押解北上的天宣帝为太上皇,立鲁王赵观为皇太弟兼封淮王,改元建继,寓意重振大越基业、承继赵氏皇统。除了组建以中书门下省(六部)、御营使司、枢密院、御史台以及九寺四监为核心的中枢朝堂之外,建继新朝还颁布诏谕,明确诸路执掌军政的经略安抚使司,归由枢密院统领;提举常平司(仓司)并入转运使司,总揽地方财税政务,归由中书门下省统领;提举刑狱司(宪司)归由御史台统领。诸路提举常平司并入转运使司之后,诸路提举常平使皆归襄阳选用。这相当于一下子多出十多位高级士臣,能填补中枢朝堂当下用人紧张的空缺。建继帝赵湍同时还颁诏,正式为当年靖胜军兵变平冤昭雪,又力排众议,追授王孝成为泾州节度使、安定郡公,册封徐怀为靖胜侯,并晋升从四品武臣散阶御虏将军…………………………继统之事完毕,徐怀便与建继帝及武威郡王赵翼、朱沆、王番等人辞别返回楚山。这时节天气已经炎热起来,徐怀没有直接返回淮源或周桥,在经过淮渎旧镇时停了下来。他等史轸、喻承珍、苏老常、徐武良等人赶来会合,就直接奔十八里坞铁场而去。每天都有成百上千难民经楚山南下,但楚山钱粮却紧迫得每一枚铜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他迫切想亲眼看到生煤熟炼到底有几分成效。十八里坞铁场原为唐氏所有,桐柏山匪乱,十八里坞为陈子箫等人率匪军攻陷,唐氏死伤极为惨重,族长唐文仲一房更是被灭满门。唐天德得徐怀授意,为唐文仲大肆操办丧事——为筹划丧事、修冶坟莹、家庙,唐天德则将唐文仲一房数代兼并积累下来的田宅、铁场、铺院出售筹措银款。在这个过程中,将上万亩耕地转入为剿匪立下功勋的乡兵名下,铁场铺院则转由铸锋堂接手,在当世是合理合法。当世大姓宗族以及强豪也通常都是用这种手段吃绝户。唐家经营十八里坞铁场也有好几十年了,虽说之前规模不大,每年就产几万十几万斤铁料供应淮源,但日积月累,砍伐山木烧制木炭炼铁,也将左右的林木砍伐一空。不过,十八里坞铁场除了每年从外部运进大量的木炭用以炼铁外,也建有炭窑的,以便从十八里涧上游深外的山岭砍伐杂木放排下来烧制木炭。十八里坞附近也有石炭开采。用石炭炼铁有诸多不便,铁质也差,但天下最好做的就是垄断买卖。外部铁料因为运输困难以及受唐氏排斥等原因,很难运进桐柏山里贩卖。因此十八里坞以往用石炭炼铁所生产的农具等铁器,就算既差又贵,却也不愁在桐柏山里卖不出去。十八里坞铁场要试验生煤熟炼之法,这边的条件是齐备的。“节帅秘信传回来,庄守信就亲自赶到淮渎盯着这事,前几天传消息到周桥,生煤用木炭之法闷烧,散碎的生会烧熔凝结到一起,”史轸与徐怀见面后,拿出用棉布包裹着的一块银灰色煤石递给徐怀,说道,“这是木炭之法几经调整之后熟炼所制之物,刺鼻烟气大减,几乎感觉不到,耐烧,烧尽形状也完整不散,但所炼铁质如何,还要炼几炉铁料打造刀械进行比对……”当世检验铁质优劣的手段极为有限,最简单直接的手段就是铸造刀剑进行比对。倘若想尽可能比对详细,就要用百锻良刀之法进行试验,不是一两天能得出结论,史轸、喻承珍、苏老常、徐武良此时也不知道熟煤所炼铁质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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