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中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一小堆篝火上驾着一小壶热水正咕咚咕咚的冒着热气。公孙兰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茶叶注入壶中,片刻后一股茶香喷薄而出。公孙兰出发时便带着茶包,她知道王源喜欢喝茶,这一路上每每困顿之时,公孙兰都会煮一壶茶水让王源享受,此时这一包茶已经是最后一包了。
王源亲自把壶,给坐在面前的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三女倒上三杯茶水,爱怜道:“喝些茶水定定心,然后咱们再慢慢的聊。”
李欣儿和青紫二女忙起身道谢,端了茶水轻轻坠饮几口,几乎同时吁了口气。眼前夫妻重逢,坐在一起品着香茗的一刻,对比这十几日的艰辛历程,简直如在梦里一般。
喝了茶水定了神之后,李欣儿终于缓缓的叙述起这一路上的情形来。
“那日我们在邢州东分开之后,我和青儿紫儿以及一百多名骑兵亲卫便领着百姓们慢慢往前行。你交代过不要急,慢慢的走,我们也便听你的话慢慢的走。事实上想快走也走不了,因为百姓们都是年老体弱的,天气太热的时候不能走,因为怕他们中暑。晚上也不能走,因为怕他们摔跤失足。所以一天里只有清晨到午前的几个时辰,午后未时末到天黑前的两个时辰可以赶路,走得很慢很慢。”李欣儿眼神迷离的回忆道。
王源点头道:“我知道会很慢很慢,你们一无车马代步,二无足够的人手协助,自然是很艰难。”
李欣儿一笑道:“走得慢倒也罢了,关键是……百姓们根本就不守规矩。他们累了就坐在地上歇息不走,我们只得来回的催促他们。因为他们一旦掉队便根本赶不上了。队伍因为拖拖踏踏拉的很长很长,队伍从头到尾怕是足有六七里远,我们本来人手就少,如何能照应这么长的队伍?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简直是心力憔悴。我那时伤势未愈,也受不得颠婆,青儿和紫儿身子也有伤,但是她们咬着牙前前后后的张罗,真的辛苦她们了。若没有她们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源看向青云儿和紫云儿,两姐妹面色微红道:“这有什么可说的,本来我们两个就是留下来帮着姐姐的,分内之事而已。”
王源报以赞许的微笑,转头道:“我知道这事儿很艰难,我估摸着你们一天只能行二十里,照你这么说恐怕二十里都难。”
李欣儿笑道:“二十里确实走不到,但只要能一直走,总是能走到的,我倒是不担心这事儿。只是半路上连续遭遇变故,却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了。”
王源皱眉道:“是不是那场暴雨让你们遭罪了?”
李欣儿轻叹一声道:“是啊,那天早晨我们正在准备出发,突然间电闪雷鸣,那大暴雨便落了下来。本来大伙儿还挺开心的,因为干旱了这么多天终于下了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大伙儿还是冒着大雨往前走。但是雨一直不停,大伙儿的身上都湿透了,雨水之中还夹着小冰雹,百姓们如何受得了?所以我很青儿紫儿商量了,便带着百姓们在一处树林里避雨。可是那雨越下越大,地面上的都起了洪水了,林子里的地势很低,水都漫到了膝盖,而且还不断的往上涨,不得已我们只好又出了林子继续上官道往前走。”
王源皱眉听着李欣儿的叙述,心中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当真为她们捏了一把汗。
“可是冒雨往前走了几里路,道路便完全被水流阻断了。官道上被洪水冲开了一道大豁口,根本就无法过去。我们没办法,只能往南边绕道,找高处行走。大家全身都湿透了,风一吹冷的发抖。谁能想到昨日还那么热的天,一场大雨下来,会冻得人嘴唇发紫?当真不可思议。”李欣儿皱眉摇头道。
王源道:“你们没有遇到从平原城外溃逃的叛军么?暴雨前夜我们大破敌军,有大股叛军往西溃逃,我当时最担心的便是他们会和你们遭遇到。”
李欣儿愕然道:“原来那些是叛军?我们往南走的时候看到了许多顺水飘下来的尸首。我们当时以为是有叛军兵马在我们的北边遭遇了洪水淹死了人,吓得我们根本不敢停留,一路往南走,想离得远远的。”
王源恍然大悟,合十朝天拜了拜,沉声道:“老天爷保佑,这场暴雨倒是救了你们。若非暴雨阻断道路,你们定会和叛军逃兵遭遇。亏得你们被迫往南走,这才和他们擦肩而过。”
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都啊呀一声叫出声来,她们也突然明白这件事是多么的侥幸。若是和数千叛军溃败之兵遭遇,那可真是大糟糕了。即便有骑兵在前侦查前进,看到敌军时恐怕也躲避不及,因为百姓们的行动力太缓慢,根本无法让他们及时的躲避对方。
王源呵呵苦笑道:“不过你们完美的躲过了叛军溃败的兵马,却也完美的躲开了我。我带着人去找你们,一路上根本不见你们的踪迹,我估摸着你们一定是变了行军的路线。”
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均诧异道:“二郎去找过我们么?”
公孙兰在旁笑道:“他怎会不去接应你们。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雨势稍停便带着人去找你们了。但是没找到你们的踪迹,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这么多天都在担心你们,晚上都睡不着觉,就怕你们出事。”
三女感激的看着王源,李欣儿道:“哎,可是阴差阳错了。因为看到了那些尸首,我还以为有兵马在往平原城去增援。雨停之后我们也不敢再往平原城方向去,我怕自投罗网。我知道你们是要突围去到黄河渡口的,所以索性让大伙儿一直往南走,想在半路上等你们。二郎,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王源哈哈笑道:“怪你?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幸亏你们一直往南走,你们不但躲开了溃逃的叛军,还躲过了身后的一只敌军兵马呢。你可知道,我去找你们的事后,发现了一只三万人的兵马正往平原城增援。你们若是还是要去平原城,那正好会被这只兵马追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十二娘,你当真是有福之人,冥冥之中好像老天爷都帮着你呢。”
李欣儿和青云儿紫云儿都张着小嘴发呆,她们万万没料到居然因为一场暴雨的拦阻,避免和叛军的两次遭遇。这运气也太好了吧。现在想想,若是没有这场暴雨导致不得不做出直接南下的决定的话,那现在该是何等情形。
“当真是阴差阳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公孙兰叹道。
李欣儿等三女也是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们一路南下,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白马渡在西边十几里处,你们出现在白马渡的东边了?”王源诧异道。
李欣儿愕然道:“这里是白马渡东面了么?我们还以为白马渡还要往东呢,大伙儿还说明天沿着河走一天肯定能到了呢。”
王源张着嘴巴翻着白眼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们走错了路,你们根本不知道白马渡在哪里。你们可是从西边来的啊,难道没路过渡口?”
李欣儿蒲扇着大眼睛道:“我们没从西边来啊,我们从北边来的呢。我们半路上往东折返抵达了浚县,我记得之前听你说过,从平原城经浚县往南便可抵达白马渡,我可是按照你的话做的。”
王源更是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这帮人横穿了我们的南下的行军路线,斜斜的插到了浚县,然而南下抵达此处?”
“是啊,正是如此啊。”李欣儿道。
王源差点要发疯,咽着吐沫道:“你们路上没遭遇到追在我们身后的追兵?”
“没有啊,只在一条官道上发现了很多骡马的粪便和脚印,我们可不敢跟着那些脚印走,万一是叛军兵马就完了。所以我们便只管按照事先我所知道的路线前往浚县。我们在安阳县的一个小镇子里找到了几十辆大车,用马儿拉着那些走不动的百姓走,再加上这几日天气凉爽,每天我们都走八个时辰以上的路。越是往南,百姓们的劲头越大,所以我们走得速度很快。有时候一天能行四五十里呢。”李欣儿一脸无辜的道。
王源不知道该大笑还是该大哭一场,李欣儿的运气简直逆天。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带着人横穿了自己和追兵的行军路线,完美错过不说,居然还抄了浚县的近路,赶在平原城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前抵达了黄河岸边。居然还以为白马渡在东边,却又遇到恰好提前赶来查勘地形的自己。这一切若非亲耳所闻事实俱在,王源打死也不会相信有这么好的运气。
“二郎,你怎么了?我们做错了什么?你不要生气。”李欣儿见王源表情古怪,忙摇着王源的手臂问道。
王源艰难的喘了口气摆手道:“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要冷静冷静。”
……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已经弄得清楚明白,王源除了佩服李欣儿的逆天运气之外,也对她们一路上的艰辛也感同身受。看看三位女子个个披头散发面庞憔悴,不禁甚是愧疚。
王源起身来拱手对着三女行了一礼:“三位娘子,这一路凶险辛苦,你们受苦了。请受我一拜。”
李欣儿青云儿紫云儿忙起身还礼,郎君能说出此言,这一路上所受的艰辛苦楚也算是没白费了。
夫妻几人在小窝棚里说了会话,王源也将一路上的情形和目前的情势告知三女知晓。三女得知这一路被数万敌军一路尾随,现在两万敌军还环伺在后的情形,均感到甚是忧虑。不过现在有王源在身边,有了依靠之人,倒也心情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