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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诺帝梭的腰带/无法停留的爱(1 / 2)

展品编号:A4712,展品名:《小加福林在鸦卫城》,展品级别:B。此油画完成于查美伦王朝时期末,作画者为神化派画家扎拉戈加。画面中,手执短剑、头部上扬、双眼微闭的女性为兰德叶尔神话中的女神安奈瑟,其脚下灰白发男子为小加福林·挪尔威,广场内列阵士兵共六十四名。该画现收藏于布鲁斯维大艺术馆。——某展会简介

木质地板铺就的精致客厅里,砖石壁炉里的火焰像一位正在摆动手臂的红衣舞女,烟囱管道发出砰砰的响声。正中央的白色大理石长桌颇有圣主风格,四个桌脚都是圆球形状,方形立柱上雕了很多网格雕文,除了美观,它的另外一个作用大概就是积灰了。

贝伦的注意力都在那条新颖的桌布上,这件暗红色的羊毛织物不知能否提起人们的食欲,银制浅盘摆在上面略显黯淡。两圈金色方框和桌子边缘之间纹有宽阔的茛苕,烛台和餐具通常被放在框内。长桌四周只有四把椅子,全是带坐垫的铁椅,椅脚细得像蝴蝶的口器。

整个客厅并不是正方形的,壁炉侧边还有一个突出的空间,连接着上行的楼梯和内嵌在墙壁里的书架,很适合用来开一场私人的茶话会。这里摆着一个没有开口的巨大布袋——或者说是枕头——它大得离谱,从没有人见过这种东西,里面塞满了某种柔软的材料,外表看起来很蓬松。由于它前面有一张矮桌,贝伦猜它是用来坐的。

在亲自试验自己的想法前,他突然看到楼梯口的小间里刺来一道犀利的目光,一个穿着侍者服饰的男人笔直地杵在那里,手里拖着一个花瓶来回擦拭。他看上去年纪一大把,但面容格外精神,花白的头发都往后梳去,贝伦觉得后脑下应该留了小辫子。

“这是坐垫,先生。”那人突然笑着开口,吓了贝伦一跳,“您可以躺在上面,没有关系。”

贝伦看了他一眼,战战兢兢地绕过矮桌,在所谓坐垫的物体上缓慢地做了一个深蹲,直到大腚沾到柔软的布料上,才放心地把整个后背向后仰去,一下陷进柔软的垫子里,差点再也站不起来。他伸出双手胡乱抓了几下,从垫子上滚下来撞到桌角,捂着被撞疼的地方一动不动。

门厅处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串细碎的脚步声靠近餐桌,接着往四处散开。年迈的管家把花瓶放回柜子上,走到壁炉前面向外行礼。“欢迎回来,小姐。”

矮小的身影从墙后出现,努力抬头看着管家。她身穿一件白色的绒裙,头顶盖住耳朵的方皮帽,脖子两边围着暖和鹿皮披肩,当女侍来为她取下时,贝伦看见那下面竟然露着光洁的双肩。

“我们的客人去哪儿了——哦!”葛兰雪看到了趴在垫子上的贝伦,报以灿烂的微笑,“您喜欢这个坐垫吗,是狮卫的巴斯克先生送给我的,他说这产自外域。”

贝伦一听到是巴斯克送的,就立刻打消把它拆开的念头,爬起来离远一些。葛兰雪对他各类怪异动作并未感到任何惊讶,并请他来客厅享用餐食。

和刚才看到的桌面不同,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被点亮,浅盘右前方摆好了酒杯,并盛有切好的松软面包,在客人落座后,女侍为它浇上拌了蜂蜜的黄油。

贝伦咽了口口水,他在商会时见过这种金灿灿的液体,巴斯克警告他,想吃奥术钻石也无妨,但绝不能偷吃蜂蜜。按礼仪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动手了,他毫无顾忌地用手拿起来吃,奇迹一般的甜味令他紧缩起舌头,他从没尝过这么甜的东西,腮帮子都兜不住他流下来的口水。

“您看起来也不是鸦卫人。”葛兰雪眨了眨鼠色的眸子。“不知您是否吃得惯这种热奶油,说实话,我一直以为它是一块一块的。”

她面前的面包片已经被切成块,可以毫不费力地送进比草莓还要小的嘴里,同时减少黄油的摄入量。少许黄油沾在了指尖上,她没打算失礼地伸舌头舔掉,而是放在一旁的水碗里搓了搓,最后拿起手帕擦干。

面包过后,女侍又端上鹅肉、雀鸟肉、鸽肉等等,酒和水果也一样没少。这是贝伦在鸦卫吃过最好的一餐,因为英菲宁的确奉他为上宾,但伊薇没有。想到这里,他不禁鼻头发酸。

“我听说英菲宁王妃最近须受禁闭。”

餐后,葛兰雪自己坐进坐垫里,好似一个精致的玩偶。贝伦也被邀请去坐,但他摇头拒绝了,居高临下坐在壁炉边。“由于这次意外,议会的进程受到阻碍,无法得到北方的消息,所以各位中保的帮助现在尤为重要。”

大概是觉得这样对话有点吃力,她让管家再垫一层坐垫,这样就可以和贝伦平视了。

“在王妃重获自由之前,由我负责鸦卫事务,并汇报给议会成员。也就是说,”她顿了顿,“从今开始,您要听我的指示行动。”

贝伦显得很疑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葛兰雪遗憾地耸耸肩,示意送客:“看来您不想配合。我很欣赏您的忠诚,但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时间耽误。希望卢特堡家的招待令您感到愉悦。”

从葛兰雪宅邸离开后,无力感又悄悄爬上了贝伦的身体。他身无分文,只好往主堡走。街上的行人和酒保都害怕他那一身将领打扮,离得他远远的。士兵没有盘查他就让他上山,空闲的狼车来不及被拉来,他就自己跑上去了。

在鸦卫,全身覆盖重型盔甲的士兵比出太阳的日子还要少,但山顶宫门口就站了至少四个。他们一下就注意到了步履蹒跚的贝伦,警惕地将他围住。“停下,你不能靠近这里。”

贝伦很累,他在鸦卫的唯一去处只有主堡,便赖着不走。士兵拄着长柄斧,再三警告他离开这里,否则就要动用武力。一名侍者正巧从这里经过,他认得贝伦,但只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去旁边的暗门了。

“滚开!”

士兵大吼一声,一脚蹬在贝伦身上,后者滚下斜坡,凶狠地抬起头,绕着长柄斧头走了半圈,最后只能仓惶逃下山去,等再跨过主堡大门时,城里已经漆黑一片,风雪胡乱吹动,只是站立片刻,肩膀上就开始积雪。贝伦裹紧披风在巷子里游走,他身上没有钱物,酒馆门前人影绰绰,暖色的烛光似乎离他很远很远。

积雪在这深春漫过贝伦的脚踝,一双山羊皮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它没有陷入雪中,让他误以为是传说中会飞的精灵。那精灵长着长长的金发,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指向贝伦,后者立刻感到身体变轻,飘在半空中上下颠簸。周围的颜色慢慢变成红色,身体也不冷了,贝伦彻底放松下来,疲惫感侵占了全身,现在他不想再管什么鸦卫、英菲宁,一闭上眼睛,精神就像消失了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是睡着了。”

老管家把手指从贝伦的鼻子下面移开,和早些时候一样,葛兰雪仍旧坐在坐垫上望着壁炉旁边的贝伦,大眼眸眨也不眨。“他醒来后就会听话些了,明天有很多事要做。”

贝伦身上带着许多瓶瓶罐罐,迷迭香、薄荷和几个黑色瓶子总会出现在他的腰带上,但真正用到的机会没有几次。黑瓶子装的东西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格外危险,它们有的是液体,有的则是粉末。

“看来没有什么好东西——啊哈!”

老管家在贝伦的怀里摸到了一块硬物,刚取出来就发出微弱的流光,令葛兰雪也不禁侧目。这是大学士送给贝伦的奥术钻石,和那本羊皮纸簿子一样,此前一直保管在英菲宁那里。

奥术钻石被精心打磨成细长的折角形状,底部留有穿孔,看上去像是安装在某处的零件。老管家把玩了半天都没有看出这有什么价值,最后遗憾地放回原处:“原来他是一位炼金术师,懂得宝石工艺。不过,钻石被修成这副模样,恐怕已经不值钱了。”

贝伦挠了挠胳膊,翻身打起呼噜。葛兰雪已经对他失去兴趣,起身走向楼梯。

第二天清早,贝伦被细碎的脚步声惊醒,他身边有好几个女侍正来回忙碌,葛兰雪坐在长桌前享用烩汤,双脚因无法触及地面而晃来晃去。

“早上好,中保先生。”卢特堡女爵献上甜美的问候,“我待会要出门,您要和我一起去吗?”

这话听上去很不见外,贝伦不太适应,拘谨地将自己的东西收回,还特地从下往上摸进怀里,确定奥术钻石没有遗失。葛兰雪不再重复自己的问题,专心用完餐食,在管家的搀扶下离开座位。今天她穿的是袖口有羊毛的褐色上衣,帽子款式和前些日子一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一头小熊。

老管家把小姐送到门口,忽然面露难色:“真是抱歉,今天我腰痛犯了,您只能一个人去。”

年轻的女爵捏着袖子,在积雪上用脚尖转出一个小坑。“王妃一人在外都不能保证安全,唉……我想我还是改天出行吧。”

说话声不大不小,正好被跟出来的贝伦听见。他看了一眼暖洋洋的壁炉,接着毅然站在葛兰雪身边。

后者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您要和我一道吗?我太高兴了。”说着她心安理得地牵起贝伦的手,又转头和老管家说了一句悄悄话。“看吧,我就说他听得懂。”

女爵出行未用马车,她的目的地只是鸦卫城内的一家铁匠铺。这些把熔炉同时当作暖炉的屋子通常敞开门面,把周围搞得蒸汽腾腾,刚一走进去,就能听见清脆的打铁声,但葛兰雪似乎有些害怕,微缩了一下脖子。

“欢迎光临‘大剑鞘’,我的小姐!”一个上身赤露的大汉说着又砸了一下铁砧上烧红的铁块。“您想要什么?武器还是零件儿?农具没有!”

葛兰雪瞥了一眼架子上规格一致的长剑:“您好像很忙,已经有人在你这下了订单吗?”

“是的!”铁匠说的每一个字都用足了力气。“商会让所有铁匠都造武器,他们会为此付钱。只要打完这一批,下个月都能交上税!”

“这么说,下个月您就不打算作工了?”

“当然,税交完了干嘛打铁?”他嘿嘿笑道,“去喝酒,买女人,犯不着留着钱不用。”

“您多出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可以赚更多。”

“能在这里和我谈这些,相信您也不会要我的命。”铁匠把铁块塞进熔炉,“士兵早上来抢,小贼夜晚来偷,而我们,要那么多硬币干什么呢。”

葛兰雪哑口无言,带着贝伦恹恹地离开铁匠铺。很快两人又找到一家,这是个做鞋的,只有一间房间,开在臭味扑鼻的深巷里。

鞋匠是个脸上布满皱纹的男人,葛兰雪来时他正在给鞋底穿线。他看到客人时只是抬起眼皮,针头从鞋底穿上来。“肯定不是来买鞋的。”他这么嗫嚅着。

“您好,”葛兰雪换了种说法,“我来是为了聘一位鞋匠,我想您正合适。”

“得了吧,外乡人。”男人嘲讽般地叹气,“商会和领主那里有很多鞋匠,你去找他们吧。”

葛兰雪望了一眼天空。“我想找的是愿意和我去我那里的人。在我的领内,你可以不用交税金,不但如此,每天作工足够十个小时的话,我会给你工钱。”

听到“工钱”这个词,鞋匠稍微抬起头,舔了舔黄黄的牙齿。“每天十小时,不停地做鞋子吗?”

“是这样,但你只需要做规定数量的鞋子,其余时间即使休息也能得到应得的——”

“恕我拒绝,小姐。”男人不再对葛兰雪感兴趣,“我是市民,有资格当选代表;但你买了我的时间,我还算市民吗?还是奴隶?别来这一套。”

他的制鞋手艺不够精湛,没钱买原料做厚皮的,还把鞋边弄得皱巴巴的。女爵在心里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说服自己,捂着鼻子快步离开。

“我刚才所做的,以后就是你的使命。”葛兰雪边走边说,“议会时常会有新的决定,你要和代表沟通、和商会沟通,有时需要像这样直接找特定的人。”

她说了一堆很复杂的句式,贝伦学着她的口气说话,然后嘿嘿嘲笑。葛兰雪说他“只会听想听的话”,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巷子走上街道。

鸦卫的艺术广场上现在站满了手持长矛的鸦卫士兵,光葛兰雪从一侧街道看到的两三排长条阵列,身上的皮甲纹饰是被站在大门上的乌鸦。

手持芹菜柄的阿诗弥尔女神雕像下站着一位灰白头发的少年,他个子比贝伦初见时高了一些,现在正抓住腰间的剑柄正视前方,和来回走动的将领说话非常自如。

主堡大门内匆匆赶来几名大臣,他们等几位公爵到场再一起去找小加福林,虽然爵位相同,按年龄来算,挪尔威公爵要叫他们叔叔。

大臣脸色苍白,扫视了一圈士兵阵列。“公爵大人,来鸦卫城还要带这么多武卒吗?”

“这些都是我出行的标配,边境敌人众多。”小加福林操着沙哑的嗓音回答。“我要见殿下和英菲宁王妃。”

老公爵接过话:“殿下你随时都可以见,但王妃现在正关禁闭,无法接见任何人。”

“好啊,没问题。”小加福林瞥了一眼随行将领,后者高声呐喊:“所有人,进驻主堡!”

一接到命令,挪尔威的士兵立刻抬起长矛踏步前进,直直逼近诸位大臣和公爵。亲王的亲信们快速后退两步,把手搭在剑柄上,但士兵与他们擦肩而过,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小加福林冷笑一声,在自己翻身上马,一甩缰绳离开了。

主堡中的守军在将领召集他们的时候不是在瞌睡就是在打牌,根本没有想到挪尔威公爵会在王妃禁闭次日就率兵抵达卫城。戍卫将领被五花大绑交在总管手上,想不通为什么会受到这等待遇。

“坚持,坚持住……”

所有挪尔威士兵挤在大门内外,公爵本人被要求独自进入主堡。小加福林在跨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他还没有想好见到亲王殿下后该怎么开口。但是他必须做出凶狠地表情,让所有人知道挪尔威现在很生气,临行前,他的母亲还夸他“已经是个真正的君主了”。

他步行走入二楼的大殿,克洛维正在那里等他。亲王殿下这次佩戴佩剑出现,在宝座前板着不再年轻的脸凝视来者,半天没有说话。小加福林紧咬牙关,同样也不作任何反应,直到身边的爵爷提醒他行礼,他才醒悟过来。“殿下。”

“加福林卿,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令我意外。”克洛维如是说,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惊讶的感觉。“我本计划边境巡视时去你那里。”

“殿下,我来此是为了王妃。”小加福林向前一步,“我听闻她被您关了禁闭,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请您撤销这一命令。”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我的公爵大人。”克洛维不再站着,走回宝座坐下。“就算是北风,把这事吹到边境也要一天一夜吧。”

小加福林开始冒出冷汗,在他的幻想里,和亲王的对话到他提出要求的那一刻就应该结束了。年轻的公爵支支吾吾了半天,所有比他年长的人都默不作声,用冰冷的眼睛凝视他的丑态。“我、我只是觉得王妃是好人,不应该受惩罚。”

克洛维叹了口气,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很多事并非你看到的那样,孩子。王妃她平时行为不端,我不得不时刻关注她。鸦卫内外都在说她的闲话,但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对所有人说她什么事都没有,能为她担心的只有我一个人。”

一旁的总管暗示克洛维注意措辞,小加福林还没有到了解这种事的时候。年轻的挪尔威公爵眼中含泪,他只是感到自己很无能。“我以为王妃是受害者。”

“是,她是,所以我在保护她。”克洛维招招手,让小加福林来自己身边。小加福林的手刚刚开始长老茧,周边还有柔软的地方,随便一捏就会变成红色。“你要好好保护手上的皮肤——我允许你随时探望王妃,这是我给你的特权。鸦卫堡很安全,以后来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多护卫,知道了吗。”

小加福林犹豫半晌,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克洛维松了口气,挥手让人带他去山顶见一见英菲宁。在此之前,年轻的挪尔威公爵亲自出门遣退了自己的护卫,只带走两名将军一起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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