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军训说来漫长,其实不过一闪而逝,就在大家日日不变的一叠声抱怨中,转眼只剩下了最后一天。
在所勤面无表情地宣布完这个消息后,本以为会出现的众人欢呼的场面出人意料地并未发生,仔细一看,这些少年少女们比几日前明显要黑瘦粗糙许多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些复杂的情绪,大家嘴唇嗫嚅着,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场面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所勤站在队首————之前训斥众人时他并没有觉得这个位置多么尴尬,可此时面对着无数双闪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的眼睛,他却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以为是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提声又补道,“等今天白天的汇报训演结束,就是你们的军训表演晚会了,你们晚上都放开了好好玩,军训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他突然顿住了话头,黝黑的脸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似怀念似不舍的情绪,这使得看惯了他凶狠面容的众人心头微动,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
所勤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冲这帮学生笑了笑,“……等军训结束了,你们也不用再看见我这张脸了。我知道大家这些天都对我有些怨言……”
整个17届新生班级里,就属金融六班被虐得最惨,经常是大家都散了去休息了,还能遥遥在操场上找到那么一个班顶着烈日在训练。所勤总有使不完的花招,把满腹怨言的六班学生虐得一句话都不敢讲,再大的怨气都只能嚼着嚼着全部朝肚子里咽了下去。
所勤知道,这些学生肯定有讨厌他的恨他的,面上看着乖巧,背地里还不知道说了他多少句坏话。
但他并不打算像其他班的教官那样,为了和学生打好关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水,在他心里对军训有着自己的准则,虽然他们脱下这身衣服后的身份是个学生,但只要他们还穿着这身迷彩服,他们就得当好一天兵样——
——这是独属于所勤的固执倔强。
只是,明知道自己做得对,但到了分别的时候,所勤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十天的日夜相处,他已经记得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饶是这相处的过程算不得愉快,他还是对每个人都有了一些感情。
真要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他是不舍的,想到这些学生中或许还有记恨他的,他更是难受的。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
“没有!”
一声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从队伍里传了出来,对所勤带着丝苦笑的自嘲第一时间给出了反应,“我们对您没有怨言!”
所勤讶异地抬起了头,顺着声音望了过去,是张清秀的女生面容。
他第一时间想起了她的名字——刁玉昕。
若是别的人开口也就罢了,可第一个说话的竟是这个女生,这是所勤万万没料到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在第一次集合时自己还差点儿把她骂哭过,怎么会是她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呢?
似是看出了他的诧异,刁玉昕仰着头大声道,“上次我晕倒了,是您把我抱去医务室的,还有那天下大雨,别的班都在站军姿没放人,是您第一个让我们回寝室休息的,伞也是您帮我们借的,还有……”
刁玉昕一列就列出了许多,其中有些甚至连所勤都已经忘了,说到后来,她高声总结道,“……所以,您是个好教官!”
底下无声,可这一帮学生都在专注认真地看着他,眼底深深的是认可和真诚的光芒,亮得让所勤不知所措之余,心底又涌上了一阵浓浓的感动。
那些复杂的情绪宛如无数条分叉的溪流,徐徐缓缓地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眼睛里汇集了过来,慢慢凝成奔腾汹涌的江流大道,凶猛地冲击着他的心,让他的眼眶竟微微有了些许湿润。
他在部队里的军衔,其实早就不必让他如那些年轻兵蛋子一样年年来大学帮忙带班军训了,可他却从来没有提交过申请表示异议,别人都问他为什么,他说不上来,可现在这某时某刻那个答案却自发地悠悠从水底浮了上来。
也许他就是舍不得这帮学生们澄澈的眼睛,纯粹的感情,才会一年又一年地来到这个地方,以一颗真心,换取他们同样的真心。
说起来,这一比三十的概率,还是他赚了呢……
所勤眼睛微微含了些泪,却朝着底下的这帮学生笑了一个,嘴角咧开的弧度太大,看上去竟然有些丑。
“干什么呢,让你们说话了吗,打报告了吗?”
他对着底下你一言我一句的窃窃私语大声吼道,而金融六班的一众学生都笑了,他们脸上洋溢着独属于他们的青春气息,嘴角上扬的弧度阳光而真挚,足以打动这世间最冷硬的石头心肠。
他们齐声对着所勤笑着大喊道,“报告!”
正午的日光正晒,打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
……
温锐拿着一叠文件敲了敲卫睿的门,里面过了半晌才传出一个沉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