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市郊区白家村。
白雨生那辆破旧的踏板儿刚到门口,大门便“吱”的被拉开了,妻子李凤迎出来接过车把:“家里来客人了。”
白雨生握在车把上的手并没松开:“不管谁来了也不差这一回儿,你别沾手了。”
丈夫这么心疼自己,李凤眉梢眼角就挂了笑,犹豫一下,还是道:“是姚三宝。”
“姚三宝?”白雨生身子顿住,不可置信的看向妻子,“你说的,是真的?他还有脸来?”
李凤伸手握住丈夫手腕:“来都来了,毕竟……以前关系也不错,你别犯混,成不?”
白雨生长叹一声,点点头:“我知道,车子停这儿吧,我先进去,你关上大门。”
“雨生……”李凤不放心的再叮嘱一句,“咱们只是小老百姓。”
“我知道。”白雨生拍拍妻子,大踏步的进了屋,掀开厚厚的门帘,热气中夹杂着饭香味迎面扑来,正饿着的白雨生,肚子便咕咕叫起来。
“雨生,你可算是回来了。”姚三宝边打招呼边手撑着沙发扶手,慢腾腾的站起来。
白雨生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咱们这劣制的沙发,姚大老板坐着不舒服吧?”
姚三宝苦笑着:“雨生,哥哥我落难了,你收留不收留哥哥?”
“姚大老板也有求到我这小老百姓的时候?”白雨生嗤笑一声,“我耳朵没出错吧?”
姚三宝巴巴的盯着白雨生:“要不是万不得已,哥哥不想麻烦你,可现在,哥哥能信的,只有你。”
白雨生重重的叹一口气,没吭声,李凤走了进来,干笑两声:“你们兄弟这么久没见了,喝两盅吧,我再去做两个菜。”说着取了酒放在桌边,迅速闪进厨房。
“雨生……”姚三宝犹豫一下,道,“你要是真的不想看到我,我……现在就走。”
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有多么的言不由衷,这么些年了,还是喜欢玩这种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不知道他最烦他这个吗?白雨生神色淡淡的坐到桌边,端起米饭就扒拉。
久久的沉默,使得空气都压抑了起来。
“哎!”姚三宝叹一声,转过身去,脚步沉重的往外挪,看动作就知道,他随时都在等着对方喊停。
可惜,他到了门口,白雨生也没说让他回来的话。
就这么离开?姚三宝的步子再也挪不出去,外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非常清楚。
大老板是不会为他出头的,这个时候,他只能是被斩断了线索的弃子,如果他巴巴的靠过去,只会让脑袋搬家搬的更快。
所谓的朋友?他能信过谁?他要是真投靠过去,只会成为别人立功的垫脚石。
住酒店?他在报纸上露面的次数太多了,又都是夺眼球的新闻,就算用假证,也有可能被识破,那个险,他不敢冒。
他第一次发现,高调,也是罪呐!
当所有的路被堵死,他想到了白雨生——曾经最铁的哥们,他始终相信,就算是俩人翻了脸,他也绝不会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袖手旁观,可现在看来,他好象是错了。
他该怎么办?
就这样出去,这么冷的天……,他回头看了看屋里,白雨生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还在扒饭呢。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白雨声动作停了下来,片刻,道:“门没上锁,不送。”
“雨生……”姚三宝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瞒你,如果现在出去,也许,明天我就被冻死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白雨生放下饭碗,“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选了哪条道就要按哪条道的规则去走。”
“知道了。”姚三宝凄凉的笑笑,伸手去开门,话说到这份上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继续求下去。
“吱嘎!”
大门拉开,寒风呼啸着钻进他的脖颈,他不自觉的缩着脖子紧了紧衣领,迈步走出去。
刚下过雪的路面有些滑,踉跄一下,他险险的扶住门旁的老槐树,才免得出门就摔个狗啃屎。
用力呼一口气,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就算是到了这步,他也还是有骨气的。
反正女儿已经送出去,钱他早就帮女儿存好了,只要省着点花,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是没问题的。
他已经到了这把年龄,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就算死刑,这辈子也算是不亏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他没发现,白雨生早已跟在了他身后,看向他的眸中,终于多了一丝温度。
“跟我回去吧。”
姚三宝猛的转过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白雨生:“你……”
“念在曾经兄弟一场,我也不能让你在外面冻死,好歹,你还是条汉子,回吧。”说完,白雨生转身自顾自的往家里走。
李凤已经把菜炒好,看着俩人一前一后的回过,唇角勾起笑意:“你们兄弟喝吧,我去睡了。”
姚三宝羡慕的看向白雨生:“兄弟,哥哥服了你这眼力。”
知道他是说自己的妻子够贤惠,也够聪明,白雨生眸中多了丝笑意:“芹菲(姚三宝亡妻)也不错,可惜……”叹一声,他转了话题,“要是你刚才没皮没脸的求,我绝不会让你留下。”
姚三宝摇头头苦笑:“你啊,还是那幅子脾性,当年咱们一起打通铺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个愣性子,这么些年了,你还是那样。”
“这样不好吗?”白雨生反问道。
“好,好,当然好,这样安稳,老婆孩子也不用跟着担惊受怕,兄弟,哥哥不如你。”姚三宝边说边吡溜一口干了盅里的白酒,辣辣的酒液烧得他呲牙咧嘴的。
“吃菜。”白雨生把菜盘子往他脸前推推,“你以前喝这酒眉头不待皱一下,三哥,你这可是养娇气了。”
姚三宝放下酒盅,夹两筷子菜,细细的嚼了一会儿,才道:“为什么不问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以你现在的身份,要不是被端了窝,哪能来找我?对了,小盈呢?安排好了吗?”
姚三宝伸手在白雨生肩上重重拍两下:“兄弟,还得是我兄弟!放心吧,小盈那边我都安排好了。
雨生你放心,我只在你这儿躲两天,来的时候我已经联系好了老孟,等船到了,他会给我打电话。
哎!,真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还得是以前的老兄弟啊,我对不起你和老孟啊!”
“老孟那儿能安全吗?”白雨生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和他这些年可是有来往,你出了事儿,他不会被盯起来?”
“这事他找别人做,不会和我照面的,放心吧。”姚三宝眸中难得的带了泪,“雨生,其实我打算明年就金盆洗手的,结果……哎……”
白雨生定定的看着姚三宝:“三哥,你现在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和你翻脸了吧?”
“知道了,原本我一直以为你是嫌我给你的股份少了,说真的,那时候我真挺生气的。
我觉得,力是我出的,事是我办的,钱是我跑的,分你两成已经是够义气了,凭什么你还不高兴?
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早就看到了这一天,不想让老婆孩子跟着受罪,可就算知道了,又通怎么办?
什么都晚了,当年你说这些,我是怎么也听不进去的,人呐,有些错犯了,就再也没机会改了。
对了,小丫头现在怎么样?这么些年没见,就算是在外面遇上,恐怕也不认得了。”
提起女儿,白雨生脸上多了笑容:“秀秀现在上大二,等她毕业安排了工作,我和她妈也就轻松些了。”
“白婶呢?身子骨还好吧?”
“嗯,我娘身体挺好的,现在一顿饭还能吃一碗米饭呢,这个月住大哥家,再有十天就轮过来了。”
“白婶对我和亲儿子差不多,对不起她老人家啊,这次,又不能去见她,哎!”姚三宝拍了拍额头,“雨生,三哥欠你的,这辈子恐怕是还不上了。”
“兄弟间,哪来那么多客套?”白雨生帮他满上,“这种时候你能想起我来,说明你真当我是兄弟,这种时候,兄弟不帮你谁帮你?”
姚三宝再次苦笑起来,那些和他称兄道弟的,不可能对今天的行动一点儿都不清楚,可是有哪一个,给他打声招呼了?
“雨生,菜的收成还行吧?”姚三宝转移了话题。
“不错,这几年我和大哥都帮着良友种菜,比出外打工要强,比做小生意也强,要不是以前欠下的债,现在我们日子过的也应该不错。”
姚三宝难得脸红了起来,白雨生为什么欠的债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和白雨生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俩都不是学习好的,辍学后便相约去大城市打工。
最初两年,俩人在陌生的大都市,互相依靠着,过的倒是很开心,也攒了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