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受了司马德茂的委托,前往洛阳城南二十里处的废弃土地庙作法。
嵇康煞有介事地先绕路买了许多香烛、黄裱纸、纸做的银元宝和桃木剑等法器,放在马背上,赶到了土地庙。
嵇康熟悉道教的科仪,但是一个人布置,也忙得手忙脚乱。
道场布置好了没多久,司马德茂骑马赶来了,果然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
司马德茂看看嵇康布置的道场,颇为满意,下马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绫,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嘱咐嵇康不可让外人看。
嵇康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拔出桃木剑,挥舞了一阵,又拿起铃铛一阵摇,招魂;然后点燃香烛,命司马德茂跪下烧香焚化纸钱和银元宝,要不住地烧化、祷告、忏悔。
嵇康趁着司马德茂无暇分神,走到一旁,偷偷地抽出白绫瞄了几眼,已经记住了上面的句子:
“洛阳司马德茂哀告爱妻胡氏玉凤:仆与爱妻,佳偶天成,奈何缘浅,三年不孕。无奈纳妾,为传香灯,夫人不容,屡起纷争。夫人归省,愚夫随跟,酒后争执,误杀于尘。仆也心惊,急忙逃遁,事后追悔,大错已成!如今祭奠,夫妻情深,愿释前衍,好处投生。略备薄奠,与妻送行,务念旧情,各奔前程。”
嵇康看完恍然大悟,原来这死者叫胡玉凤,是司马德茂的妻子,因为结婚三年不孕,司马德茂纳了个妾要生个一男半女传宗接代。无奈妻妾不和,经常吵架;有一回胡玉凤回娘家省亲,司马德茂跟着去了,归途中二人又争吵起来;司马德茂酒喝多了,失手杀死了胡玉凤,惊慌失措地逃走,头脑不受控制也来不及拔回匕首!
行凶的地点就在乱葬岗上,司马德茂潜逃回家,心中一直放不下杀妻这件事,虽然时过境迁,还是忐忑不安,这才让嵇康查出破绽。
嵇康把写了字的白绫藏好,从袖子里掏出自己随身带的一条白绫,装模作样地在蜡烛上点燃,很快燃烧起来。
等司马德茂祷告、忏悔完毕,那白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屡屡青烟,一小截残片。
司马德茂急匆匆地赶到嵇康面前,问:“都烧化了?”
嵇康点点头:“烧化了,你也忏悔过了,此怨仇应该解决了。”
司马德茂不安地问:“要是死者不肯和解怎么办?”
嵇康微微一笑,说:“死者恨你,无非是你夺去了她的性命;现在你诚心忏悔,写了陈情表烧化,我又念了经文超度她,她往生更好的地方去了,怎么会不答应?”
司马德茂喜道:“多谢先生,我答应的重金酬谢决不食言,请随我回府取银子。”
嵇康故意说:“多谢大人,只是我跟人约好,要去洛阳县衙附近给一个人算命,有劳大人屈驾,把银子送到县衙门口,我们在那里交割如何?”
司马德茂不暇多想,点头应允,约定一个时辰后在县衙门口见面。
嵇康跟司马德茂分手后,火速催马赶到洛阳县衙,把白绫给王广看了。
王广沉吟道:“看来司马德茂没有识破你,现在证据有了,还缺一个原告!这司马德茂的岳丈,胡员外我听人说起过,也是一个官宦,只是现在老了,在家养老。
现在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你带着衙役埋伏在县衙外面准备抓捕司马德茂;我立刻带人去访胡员外家,请胡员外来首告司马德茂,这样才好立案。”
于是嵇康点了四名身强力壮的衙役,埋伏在县衙外面,静候司马德茂的到来。
过了半个时辰,司马德茂果然按时打马赶来,他跋扈惯了,在县衙前的闹市中骑马也不缓行,而是打马扬鞭,横冲直撞,行人纷纷避让。
嵇康背负着双手站在县衙门前,司马德茂远远就看见了,缓缓勒住坐骑,滚鞍下马,从马背上拿下来一大包银元宝,要酬谢嵇康。
嵇康心里倒也掠过一丝感动,但是想起他残忍地杀死了妻子,心中又愤怒起来。
司马德茂笑道:“多谢先生助我,这是一包银元宝,有五百两之多,还请先生笑纳。”
嵇康不动声色地接过包裹,冷笑道:“这点银子,就是算给死者家属的赔偿的一部分吧!”
司马德茂不解地问:“先生这是何意?”
嵇康忽然大喝一声:“拿下!”
忽然从县衙周围涌出四名埋伏的衙役,扭住司马德茂,绑缚起来,推进县衙。
司马德茂先是一惊,喝道:“你们疯了!敢绑朝廷命官!你们知道我是谁?我乃散骑侍郎,皇帝的近臣,还不快快把我放了!”
嵇康冷笑道:“我也是皇帝的近臣,中散大夫,难道是皇帝让你残忍地杀害结发妻子的?”
司马德茂大惊失色,说:“你、你、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嵇康?却为何与我作对?”
嵇康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不是和你作对,是你杀害自己的妻子,触犯了法律,犯了死罪!”
司马德茂怒吼道:“无稽之谈!说我杀妻,有何凭据?我妻子只不过是失踪了下落不明而已,当时报过案了。”
这时王广领着一个老者进来了,司马德茂转头一看,惊讶地问:“岳丈大人,你如何出现在这里?”
胡员外冷冷地说:“你干的好事,还来问我!你害死了我女儿,却谎称她在山里走失了,骗得我好苦!”
司马德茂装作茫然不知,说:“岳丈莫要听人挑唆,小婿没干坏事!”
嵇康一听,从袖子里拿出偷龙换凤换下来的陈情表,递给胡员外看。
胡员外紧张地接过来,看了几行字就浑身颤抖,好不容易全部看完,忽然怒吼一声:“好个奸贼!”突然气得昏厥了过去。
王广大怒,一边让衙役把胡员外抬下去救治,一边下令立刻升堂,命衙役把司马德茂押着跪下,问他招供不招供。
司马德茂倒也光棍,索性干脆地说:“既然我中了嵇康的奸计,有把柄落在你们手里,不招供也不行了。我就如实招供,免受皮肉之苦,但是你们不要忘了,我是司马懿大人的族孙,你们不能拿我怎么样,哈哈哈哈!”
王广也不多说,命衙役拿去文房四宝,让司马德茂趴在地上写供词。
过了一炷香时间,司马德茂写好供词,按手印画押;王广在看供词,司马德茂却昂然不惧,轻轻松松地站起来,自己走向牢房。
嵇康看他如此狂妄,十分愤怒;王广却不无担心地说:“司马德茂说得也有道理,司马懿此人极为护短,这案子报上朝廷,他必定要干预。”
嵇康想了想说:“按照正常程序,案子的复核是报到大理寺那里,由廷尉决断,皇帝复核死刑只不过是走过场,关键还是廷尉决定。现任廷尉是高柔,本来是魏武帝曹操的重臣,却晚年变节,倒向司马懿!案子到了他手里,只怕会枉法判决。”
王广沉思片刻,点点头说:“高柔此人我也听说过,高柔有一个堂哥叫高干,是袁绍的外甥,不久之后高柔就投奔了他的堂兄。官渡之战后高干与高柔归降曹操,曹操任命高柔为菅县县长。曹操称魏公后,建立魏国,高柔任尚书郎。曹丕即位为帝后,高柔就坐上了廷尉的位置。
高柔在这廷尉的位置一干就是二十三年,起初倒是一位秉公执法的好官。当时因为诽谤言词多,曹丕下令要处死说者而赏赐告发者,但是导致了很多人互相诬告;高柔于是建议联消这项法令以免无辜人受害,但曹丕没有立刻听从,反而下令要以诽谤之罪惩处诬告的人。
而高柔则审查每一个告发案件,查明虚实,稍稍犯法也是轻判罚金了事。后来曹丕因对御史中丞鲍勋有宿怨,借有小过失而要枉法诛杀他,高柔坚决不从,曹丕干脆调离高柔,直接指令廷尉执行诏令,不顾群臣反对而处死鲍勋。
在曹爽与司马懿的权力角力时,高柔支持司马懿。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上奏请求免除曹爽的大将军职务,郭太后诏令征召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占据曹爽的军营。司马懿对高柔说:‘你成为当代周勃了。’曹爽被杀后,高柔晋封为万岁乡侯。
这高柔吃了曹魏一辈子的俸禄,最后变节得如此之快,直接倒向了司马家族的那一边,成了曹家最大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