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和王广一同去龙门石窟游玩,路遇六十岁的老汉王守宝死而复活,众人称奇不已。
又等了一会,雨终于小了,淅淅沥沥,嵇康和王广以及两个随从,一行四人上马出发,前往龙门山。
此刻的龙门石窟,还没有后世那样各种佛像琳琅满目,此时只是稍具规模,石刻的佛像并不多,稀稀拉拉,多为西域前来中土弘扬佛法的僧人所刻,线条粗犷,人物表情不细腻,但是寥寥数笔,十分传神!
嵇康和王广一路骑马观看,看到完整的佛像就下马礼拜一番。
一直游玩到午后,人困马乏了,便找了处避风的地方,两名随行家奴铺下餐布,打开食盒,摆了不少菜肴和美酒。
嵇康吩咐不必拘束。没有外人在,也不分主仆,一起坐下吃喝。
两名家奴哪敢和主人对坐,侧着身子坐在一角,不大敢动筷子。
嵇康怜悯下人,不住地布菜给他们吃,还亲自给二人斟酒。
二位家奴感激涕零,私下私语,交口称赞嵇康的盛德。
吃喝完毕,小憩一会,王广提出去黄河边上看看。
嵇康好久不见黄河,欣然同意,于是四人上马,一起来到黄河边上。
黄河气势磅礴,还没到河岸,就听得隆隆作响,犹如万马奔腾。
嵇康和王广站在河堤上,看着巨龙一般滚滚东去的黄泥水,嵇康半晌不语。
王广看了看嵇康,笑问:“贤弟默不作声,莫非有何感慨?”
嵇康微微一笑,说:“大哥,我想起了浑水好养鱼,人至察则无徒,水至清则无鱼,浑水虽然脏,但是富含各种食物,鱼类可以赖以生存。水若太清,看上去是好看,但是空无一物,鱼类不能生存。
天道如此,人道亦然,历代奸臣总比忠臣多,皇上也大多喜欢奸臣,就是因为奸臣掌握了人的弱点,爱听好话的阿谀奉承,爱美食的变着花样供奉美食,爱女色的四处搜寻美女进献,皇上怎能不喜?”
王广听了频频点头,反问道:“那么在贤弟看,忠臣就永远斗不过奸臣?国家就只能走向灭亡?”
嵇康沉思了一会,摇摇头说:“也不尽然。黄河上游是浑浊的,但是沿途一路有其他河流加入冲洗、稀释,到了下游已经不那么浑了,到了快入海时已经与普通河流基本无异。
朝廷也是如此,腐烂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变化,或者民众被压迫得难以生存纷纷造反,或者出了中流砥柱,励精图治,力挽狂澜。像光武帝刘秀就是例子,故而《易经》上说:穷则变,变则通。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兄长,你我生活在这司马氏弄权擅政的年代,但愿有朝一日能够力挽狂澜,廓清宇内,清明政治,还我曹家河山!”
王广一听,也豪情万丈地说:“贤弟此言甚合我意!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固有一死,为干一番事业,抛头颅洒热血,何足道哉!”
嵇康抚掌大笑,说:“大哥与我真是肝胆相照!人生得逢知己,此生足矣!小弟今日高兴,听人说黄河鲤鱼鲜美,要去钓两条带回去,熬汤给大哥喝,晚上就去我家里小聚!”
王广诧异地问:“这黄河水滚滚而下,就是有鱼也钓不上来吧?”
嵇康笑道:“大哥真实诚,自然不是在这里垂钓,我们沿着河岸顺流而下,找一处水流缓慢的河湾,再找当地的人家借来钓具,才好钓鱼,哈哈。”
王广听完也笑了,于是主仆四人一起上马,顺流而下,沿着河岸骑了半个时辰,果然找到一处合适的河湾。
王广和嵇康下了马,走动一会,舒展筋骨;两名家奴奉命去找渔具,骑马走了。
嵇康走在河滩边的鹅卵石上,对王广说:“大哥,这里水浅流缓,算是黄河的支流,水草丰茂,也不太浑浊,应该有鱼。”
王广却半晌没回话,嵇康转头一看,王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嵇康怔怔地问:“大哥你在看什么?”
王广手指前方的河面上说:“快看!那边几条渔船聚在一起,是在干什么?”
嵇康笑道:“渔船自然是打渔,还能干什么?这也从侧面说明,这条河里鱼儿不少。”
王广却摇摇头说:“我看是在打捞!快过去看看!”
二人拔足就奔,踩着浸泡在水中的鹅卵石,赶往前方。
快到渔船附近时,嵇康忽然看见脚下鹅卵石滩上,赫然有两封书信。
嵇康心中一动,弯腰捡起两封信,塞进怀里,然后拔足奔近渔船。
只听得人声鼎沸,渔船上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打捞起一个妇女,乱哄哄地将船划到河滩边上,放下跳板,把妇女抬上岸来。
众人围着一看,这妇女面容非常美艳,被河水浸泡了半天,脸上仍有涂粉的痕迹,可见十分爱美。
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失声道:“这不是洛阳城中有名的名妓柳如燕吗!怎么会想不通,跑到这里投河来了!”
嵇康想起河滩鹅卵石上捡起的两封信,悄悄退出人群,走到旁边拆开一看,字体娟秀,竟然是遗书!
嵇康展开一封遗书,上面写着“因病厌世,投河自尽”,落款是“柳如燕”。嵇康对此并不太在意,只因这柳如燕不过是洛阳城中一个徐娘半老的娼妓,膝下无子,老了投河自尽也很正常。
嵇康漫不经心地打开第二封遗书,一看之下却是大惊失色!
第二封遗书也只寥寥数语,写着“生无可恋,与金兰好姐妹柳如燕携手共赴黄泉。”落款竟是“王韦氏”!
这王韦氏可是洛阳的名人,受过皇上的褒奖!
此人十八岁守寡,丈夫早亡,独自一人给人帮工,拉扯大了独子王守信,二十年来尽心尽力地支撑着家宅,抚养遗腹子王守信长大成人,又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做了一位教书先生。
因这王韦氏一直循规蹈矩、恪守妇道,早早就闭门睡觉,人长得很美却无绯闻,地方官不胜钦佩,奏报朝廷。
朝廷特地在去年过年前,也就是她三十七岁之时,赐其“节妇”之名,并建立贞节牌坊一座以为妇女表率。
这在四乡八镇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那座贞节牌坊也成了邻里的荣耀。
试想这样一个三贞九烈的妇人竟和一个穷困潦倒的娼妓是金兰姐妹,如今还结伴一起投河自杀,简直是天大的荒谬!
嵇康心中怀着巨大的疑问,返回河滩,再看柳如燕已经被人认出,找来渔船上的妇女控水,按压胸膛,吐出几口浊水,已经苏醒过来。
嵇康连忙说:“刚才在河滩上我发现了两封遗书,还有王韦氏也投河了,大家辛苦下,快去打捞!”
这一说,河滩上的渔夫慌慌张张地上了船,把船划到河面上,撒渔网打捞。
河滩上还站着几个乡邻,一听王韦氏也投了河,连忙去她儿子王守信家里报信。
王守信家离河边不远,闻报大惊,一会儿工夫就赶来了,急得双脚直跺,放声大哭!
嵇康等他哭了一阵,亮明身份,问他王韦氏最近有什么异常?家里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王守信急忙哭着请嵇康一行去他家里坐会,自己去查找母亲的财物少没少。
嵇康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就到,现在渔夫们在打捞你的母亲,还没有结果,但愿她能被平安地救起。”
王守信哭哭啼啼地走了,渔夫们又打捞了一阵,没有结果,纷纷划船靠岸,说在河中搜寻半天也不见王韦氏,只得上岸。渔夫们说此时风大浪急,王韦氏若是真投了河,那一定是被河水冲到下游去了,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尸体都难找到!
嵇康只好和王广一起先去王守信家,命两名随从等柳如燕休息一阵,带她一起去王守信家会合。
王守信和妻子一起,已经把家里翻得乱糟糟地,一看嵇康大人来了,连忙让妻子去备茶,自己哭着禀报说,母亲的私房首饰细软都不见了。
嵇康给王守信看了拾到的王韦氏的遗书,王守信看完哭道:“虽然这封遗书的笔迹像是家母所写,但家母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投河自尽?还请大人查明此案,还我家一个公道!”
嵇康点点头,看看门外两名随从带来了徐娘半老的名妓柳如燕,命随从屏退围观的乡民,把柳如燕带到堂屋里问话。
嵇康见那柳如燕虽身体虚弱,面色惨白,但性命已是无碍,就让随从家奴给她一杯热茶,搬张凳子让她坐下问话。
谁想还没开始问话,王守信冲了进来,哭诉母亲不会与一个娼妓结为姐妹;况且自己事母极孝,给几家大户人家教书,束修丰厚,母亲王韦氏衣食无忧、母慈子孝,怎会突然寻死?母亲一定是被这个柳如燕给害死了,她再伪装跳河,想摆脱嫌疑。
嵇康让王守信先行退下,然后问柳如燕与王韦氏到底是何关系。
柳如燕咳嗽了几声,说自己年幼时家境殷实,与王韦氏是闺中密友。后来自己的父母做生意失败,欠下一屁股债,抛下自己远走他乡躲债。
自己当时已经及笄,为了生计只好嫁人;谁知先后嫁了两个丈夫,都因病而亡。为了生计自己只得沦落风尘,当起了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