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追查那颗河湾里发现的女子人头,问乡长认不认识。
乡长看了看人头,欲言又止。
狄仁杰知道他有顾忌,就把他拉到僻静处,仔细询问。
乡长说:“大人此地名叫大河镇,镇上有位声名远扬的人物,这个人名叫周大富,是当地屈指可数的有钱人,更是公认的大善人,经常扶贫济困,我看这颗女子的人头,竟然像是周大富的儿媳妇!”
狄仁杰眼睛一亮,说:“速速带路,领我们去周大富家里一探!”
于是狄仁杰派两个衙役把那颗女子人头带回城里衙门,自己带着两个衙役随着乡长来到周大富家。
周大富正在门口闲逛,一看乡长带着官差来了,急忙上前迎住施礼。
狄仁杰单刀直入,说起河里发现一颗女子的人头,正是周大富儿媳妇的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周大富一惊,脸上变色,忽然嚎啕大哭,说家门不幸,出了这等事情!接着请狄大人一行进屋叙谈。
周大富家房屋很多,大厅里陈设也不错,显然是家境不错。
几人分宾主坐下,周大富命家丁奉茶,主动说了起来。
原来周大富在大河镇上经营了一家绸缎店,家里还有百亩良田雇佣人耕种,算是个大地主。
有一天,周大富外出进货,自己坐在第一辆马车上,老管家驾着马车往回赶。
走到半路上,忽然一个女子从岔路口急匆匆地向着周大富的马车走来,周大富急忙喊管家停车避让。
那女子大约有十六七岁,随身带着一个包袱,神情焦虑不安,频频往后面张望,显得很紧张。
周大富正要呵斥她乱闯,险些被马车撞上,忽然那女子跪倒在地,掩面痛哭!
周大富不好再责怪他,就命管家扶她起来问话。
只见那女子面容憔悴,带着惊恐之色,头发蓬松,衣服上沾满了尘土,脏兮兮地还破了好几个口子;但是面容姣好,很是妩媚,楚楚动人,若换了新衣,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那女子说:“俺叫张梦莲,吴郡人氏,家里贫穷,自小就被卖给戏班子学戏,只求混个肚子饱。我刻苦学戏,渐渐成了戏班子里的台柱子,跟着戏班子四处卖艺谋生;十日前,并州城的一个大户人家雇请我们来唱戏,我就随着戏班子坐船,前往并州。不想我们坐了贼船,全戏班子的人都被强盗杀害了,只因为我年纪小,有几分姿色,强盗想把我卖掉换钱,才活了下来。
我为了活命,装作乖巧,处处不敢违拗强盗,终于获得他们的信任!有一天船快到了并州,强盗们停船靠岸,上岸喝酒去了,吩咐我看守船只,我连忙趁机逃了出来,只带了随身的衣服!”
”
周大富认真打量着这失魂落魄的可怜女子,一双眼睛十分神气,灵动无比,心里一动,就开口说:“可怜的孩子,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真是虎口余生。你一个姑娘家,远出在外,也无处可去,不如就先到我家里安顿一下吧!我家房屋挺多,你住上十天半月没有问题。”
张梦莲赶忙跪下,不停地道谢;周大富扶起她,让她起身坐上车厢里面,而他自己则坐到了车厢的门口,令老管家赶车回家。
张梦莲路上问起大恩人的姓名,周大富笑道:“我叫周大富,身世也不好!我已故的父亲周修如是村里的大地主,但我却不是亲生儿子,是抱养的。周修如一生行善乡里,赈灾济贫,常常救助四里八乡穷得揭不开锅的穷苦百姓,人们有个小病小灾的没钱花时,只要向他伸手他从不拒绝,因而深得乡亲爱戴。父亲先后娶了三房夫人,前两任夫人都不幸病逝,也未给他留下一子一女。后来,周修如纳了第三房夫人燕氏,但燕氏却久久未见怀孕。周修如担心年老后庞大的家业无人继承,便抱养了一个弃婴,那就是我周大富。
谁知我来到周家十年后,燕氏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周修如给这个宝贝儿子起名周平安,祈求他一生平安,顺利继承家业。父亲老年得子,欣喜若狂,也倍加宠爱这个亲生子,我自然而然受到了一些冷落。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又过了三年,燕氏居然梅开二度,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周永宁。
而我这时候也已经长大成人,娶妻周赵氏,生下了儿子周永贵;没想到周永贵生下来后,周家却连遭横事,先是我父亲周修如和我养母先后染病暴毙,后是我的兄弟周平安意外坠河身亡,再后来,我那年方十岁的妹妹周永宁也莫名失踪,从此杳无音讯......
虽然我周家遭到重创,但我周大富并未被击倒,接过周家的基业,勤勉持家,积极地捐钱捐物,修桥辅路,救济穷人,做了很多善事。终于我们周家生意越做越好,驱除了霉运,家里再没有过人口横死,我成了大河镇上有名的富翁,在大河镇赢得了“大善人”的好名声,声名远扬。
一路说着话,我带着张梦莲赶回家中,亲自给她安排了房间,让女仆带着张梦莲前去洗漱,并准备了新衣服给她换上。
我和夫人、儿子周永贵坐在饭厅等张梦莲一起吃饭,张梦莲洗完澡换上了新装,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儿周永贵顿时呆住了!
张梦莲似乎变了一个人,成为一个亭亭玉立、妖娆动人的美人!加上张梦莲脸上还带着哀愁,带着些许在羞涩,就更显得妩媚动人了。
我看见儿子看张梦莲的眼神,就知道他喜欢上这个姑娘了,我朝夫人使了个眼色,夫人热情地拉着张梦莲的手,让她入座吃饭。
夫人周赵氏一边握着张梦莲的手,一边感慨道:“这么俊俏的姑娘,却怎地有这般凄惨身世呢!梦莲姑娘,你就在这儿住下吧!想住多久住多久,就当自己的家一样!”
周赵氏还没说完,张梦莲“扑通”一声跪在地下,眼含热泪说:“俺自小就没了父母,被他们卖到戏班子!父母长什么样子我都忘记了,更别说感受到这样的温情。俺一个落难的穷苦女子,在无依无靠之时,却得到你们如此关爱,张梦莲一辈子都不忘你们的大恩大德!俺勤快惯了,不会好吃懒做,就在你们家做个丫环吧,俺什么苦都能吃!”
我连忙说:“梦莲姑娘不要客气,你先安心住着,如日后想回吴郡老家,再另作打算。”
于是张梦莲住下了,她很懂事,也很勤快。第二天就忙里忙外,伺候的我的夫人,帮我家做些家务,嘴巴又甜,见人就喊叔叔阿姨;我们周家的仆人、左邻右舍无不对她赞扬有加。
周赵氏看着这个俊俏又勤快的姑娘,晚上就在房中和我商议,想把她娶过来,给儿子周永贵做媳妇。
我却有些犹豫,对周赵氏说:“夫人,咱家儿子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今年十九了,早该成婚了,却一直没有说上媳妇!以我的家产,娶个媳妇应该不费事,可镇上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周永贵!周永贵不像我们夫妇一样善良,不爱读书,却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厮混,好的不学,偏偏学会了吃喝嫖赌、欺辱妇女这等恶习。”
周赵氏叹了口气,说:“老爷,虎毒不食子,我自己养的儿子难道我不知道?可咱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做爹娘的百依百顺惯了,自小就溺爱,没有一件事违拗了他。我看永贵那天看见张梦莲,十分地喜欢,张梦莲也很贤惠,说不定他二人成了亲,永贵就改邪归正了呢?”
我叹了口气,想想夫人说得也有道理,就让她自己去办这件事。
过了几天,夫人告诉我,儿子周永贵像是变了个人,也不出去鬼混了,整天围着张梦莲转,帮着她干活,想方设法地讨好她。
我问夫人,张梦莲是个什么态度?夫人笑道:“小姑娘害羞!你儿子周永贵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张梦莲只是笑,不表态,我看她也有几分意思,只是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问夫人怎么办?夫人说:“老爷,相处下来,梦莲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她虽然出身贫苦,但是乖巧懂事,抢着做家务活。而自打梦莲来了以后,我们的儿子似乎开始学好了,他是发自真心地喜欢她。现在儿子天天缠着她,这也不是办法,不如成全他们得了,咱请个媒人提亲,算是风俗办事,如果梦莲同意,就把婚事定下来吧!”
我沉吟了半晌,让夫人自己去找人提亲,夫人很快欣喜地告诉我,张梦莲愿意嫁给周永贵!
一时间,周府上下欢喜异常,夫人找来媒人提亲之后,周永贵和张梦莲正式订婚;订婚之后,张梦莲比之前更勤快了,在周家忙里忙外,事无巨细都要抢着做。
而对我家的乡邻,张梦莲更是热心助人,帮助穷苦人家,赠钱赠物,一点没有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架子。乡民们纷纷夸赞起这个周家未过门的媳妇,说周永贵能娶到这样漂亮勤劳的媳妇,这一定是周家两代人行善积德才修来的福分!
在乡亲们的称赞声中,周永贵笑得合不拢嘴,天天盼望太阳快落山,日子过得快一点,以便早到成亲之日,娶张梦莲过门。但是张梦莲说,在举办婚礼之前,她想回吴郡老家一趟,探望一下父母还在不在世?在就禀报一声,不在了就给死去的爹娘烧香焚纸,祭拜一番,算是告知爹娘一声。
我和周赵氏都欣然应允,派儿子周永贵带了几个家丁,坐马车护送张梦莲去。
谁知张梦莲探亲回来,好似变了一个人,对我不爱搭理,却和我的夫人有说有笑!
我也不知何故,以为她要成亲了害羞,就吩咐儿子对她好一点,一边紧锣密鼓地购置结婚用品,预定酒席,给亲朋好友发请柬,张罗婚事。
谁知就在成婚前的两天,儿子周永贵哭丧着脸告诉我,媳妇张梦莲突然失踪了!我以为儿子得罪了她,就问缘故,儿子却茫然不知,说两个人根本没吵架,会不会是张梦莲偷偷地又回家了?
我急忙派儿子去趟吴郡,把张梦莲请回来,儿子去了还没回来,我也不好向官府报失踪,谁想大人和乡长就来到我家,说发现了张梦莲的首级!这真是家门不幸,呜呜呜......
狄仁杰听周大富娓娓道来,沉吟片刻,命周大富带上夫人、管家、以及常和张梦莲接触的人,赶去并州大堂问话。
周大富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狄仁杰看在眼里,起身告辞,领着衙役们骑马回到并州都督府。
狄仁杰已经坐在大堂上等候,见周大富带着家眷和家人进来了,仔细观察他,脸色有些忐忑不安。
狄仁杰命衙役把所有人等先带到耳房休息,然后一个个地传讯。
狄仁杰先把周府管家传来,仔细询问了张梦莲到达周家的情况,果然和周大富说得一模一样!
然后又传讯周府家丁,凡是和张梦莲接触过的人,都交口称赞张梦莲的为人,说得也和周大富述说的差不多。
最后传讯周夫人周赵氏,周赵氏阴着脸说:“大人,我家媳妇的为人你想必也知道了,我家里出了这等凶案,我也不敢隐瞒什么,您有话就问吧。”
狄仁杰叹道:“夫人,我理解您的心情,眼看新媳妇要过门了,却忽然失踪了!你儿子去吴郡寻她还没回来,张梦莲的头颅却突然出现在附近的河水里,难怪你难过!我且问你,张梦莲的为人,是不是和你丈夫说得一样?有没有什么出入?她和周府的人,有没有什么过节?”
周赵氏交口称赞说:“大人,张梦莲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她勤快善良,嘴也乖巧,人也和气善良,还知道感恩!我那儿子周永贵品行不端,张梦莲也答应嫁给他,我知道她是为了报我家的收留之恩!只是,她在婚期临近时回了趟娘家,回来之后却像是变了个人,心事重重,我多次问她,她总是搪塞,不肯说出原委。”
狄仁杰问:“哦?张梦莲的父母,究竟还在不在世了?”
周赵氏答:“梦莲回来说,见到了父母了,都健在!父母还是穷困,她也谅解了他们当年为了生计将女儿卖给戏班子,在家住了几天,留下些银两就回来了。”
狄仁杰沉吟道:“是你儿子周永贵和张梦莲一起回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