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八日,周侗悠悠醒来,人已经瘦了一圈,双目深陷,十分憔悴,全无往日的神采。
周侗看看床前站的四个弟子,小声对岳飞说:“你去趟我的住处,将我随身带来的箱笼物件,一应都取将过来。”岳飞答应一声去了,不多时都取来摆在床前。
周侗凄然一笑,说:“难得众位弟子都在这里,为师病入膏盲,谅来不久于人世了!你们拜我为师一场,无物可赠,惭愧我漂泊一世,并无积蓄,只有这些须物件,你们分了,聊作纪念吧。”
四个弟子无不放生大哭,岳夫人和三个员外闻讯赶来,纷纷落泪。
周侗环顾众人,对王明员外说:“王贤弟,村外沥泉山东南小山下有块空地,令郎说过是尊府的产业,我却要葬在那里,未知贤弟允否?”
王明哭道:“老师但请宽养,万一不测,小弟无不从命!”
周侗勉强一笑,说:“全仗员外大力!王贵、汤怀、张显你们过来跪下。”
三个弟子遵命跪在病榻前,周侗说:“你们跪拜岳飞!记住,你三人若要成名立功,须离不得岳鹏举!我死后,你们要以师父之礼对待岳飞,不可违拗!”
三人遵命磕头,岳飞连忙跪下还礼,周侗诸事嘱咐完毕,再无牵挂,剧烈咳嗽一阵,盍然而逝,享年七十九岁。岳飞、王贵、汤怀、张显嚎啕大哭,其余众人无不悲伤落泪。
岳飞当即在众员外的帮助下整备衣衾棺椁,灵柩停在李县令家,请僧道做了三天法事,送往沥泉山侧安葬。
殡葬完毕,岳飞便在师父坟前搭了个芦棚,住在里面守墓,要守孝三年!
几位员外常时叫儿子们来陪伴,苦劝岳飞回去,岳飞不允。
岁月如梭,岳飞守墓转眼已经一年,到了次年二月的清明时节,众员外带了儿子们来上坟。一则祭奠先生,二则劝劝岳飞。王明员外说:“岳贤侄!你老母在堂,无人侍奉,多有不便;妻子每日悬望,又不好来劝你!你不宜久居此地,可就此收拾了,同我们回去罢。”
岳飞再三不肯,王贵说:“爹爹不要劝他了,等我们几个把这孝棚子拆掉了,看岳大哥住在哪里!”汤怀、张显齐声拍手道:“妙啊!妙啊!我们大家一起来。”
岳飞连忙上前阻止,但是人多势众,三个师地一起动手,很快把那简易芦棚拆得干干净净。
岳飞无可奈何,只得跪在恩师坟前痛哭一场,回身又谢了众位员外。
王明员外说:“我等坐轿子先回去,留下你们师兄弟祭奠一番,我们都带了酒菜来,你们自己享用,再烧些纸钱。”
说完三位员外走了,王贵张罗着摆下酒菜,岳飞跪在师父墓前和三位师弟浇酒祭奠,焚香烧纸,哭拜一番,然后四人席地而坐饮酒。
汤怀说:“岳大哥,老伯母独自一人在家中,好生凄切,得你今日回去,才得放心!”张显说:“岳大哥,小弟们文字武艺没人指点,都生疏了,将来怎好去取功名?”
岳飞说:“贤弟们,我因为恩师亡故,这‘功名’两字倒也不在心上了。”王贵说:“恩师授艺之恩虽是难忘,那功名也是要紧的事,恩师临终前嘱咐,要我们都听你的,若是大哥无心于此,小弟们越发无望了。”
岳飞没有答话,举杯敬三位师弟,正吃得杯觥交错,忽然岳飞警惕地说:“三位贤弟,你们静听,那边草丛里有窸窣的声音,似乎有人躲在那里?”
王贵最顽皮,说:“兄弟们宽坐,等我去看看!”王贵站起来,聆听了一会,忽然走向东方,对着草丛小解!
草丛里立刻有人站了起来,转身就跑!王贵呵呵一笑,系上裤子,几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那个人,推到岳飞面前。
岳飞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偷听我们兄弟说话?”那人“扑通”一声跪倒,说:“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岳飞惊诧地问:“我们都是良民,在这里祭奠恩师,吃些酒食,为何把我们当成大王?莫非此地出了强盗?”
那人这才爬起来,说:“是小人认错了!几位公子有所不知,离此不远有座‘乱草冈’,原本是座太平的山岗,只是近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强盗,拦路打劫,专抢来往过客的财帛!我们一伙客商不敢擅自过去,误认你们是强盗的同伙,躲在这里偷听动静。”
岳飞一愣,说:“太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有此事?我听得金兵犯界,可是战火没有烧到这里,哪里来的强人?真是奇哉怪也!”
那人说:“公子不信,我喊同伙来给你看!”说完转身走到草丛前一阵呼喊,说:“你们都出来吧!这几位不是强人,是几位公子!”只听得枯草丛里飕飕地响,陆续走出二十多个人来,都是背着包裹、雨伞的商人模样,齐声说:“列位公子,这里不是吃酒的所在,快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岳飞却摇摇头,站起来慨然说:“我们习文练武,就是为了锄强扶弱!既然遇上了这件事,一定要管一管,你们在前面带路吧!”三位师弟一听,纷纷摩拳擦掌,也站了起来。
客商们打量打量四人,其中一个说:“足感公子的盛情,只是那强盗十分凶悍,几位去,怕是白送了性命!”
王贵抢着说:“你们知道我们几个是谁?都是武秀才!刚才发话的这位,就是技压群雄的岳飞公子!”
客商们一听大喜,其中有人去校场看过岳飞考试,喜道:“真是岳飞,我们就有救了!去年我在校场见过岳公子的身手!”
王贵一听,转身就走,岳飞却喊住他说:“王贵贤弟且慢!那强盗想必是有兵器的,我们赤手空拳怎么去得?须各人弄些兵器带去才好。”
王贵说:“我们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大家都是来祭拜恩师的,没带兵器怎么好?要不叫家丁们回去去取?”
岳飞摇摇头说:“那样耽搁时间,路途远了些。你们看,那边有几棵小树,我们每人拔它一根,再在山石上磕去枝叶,当棍子使,有备无患。”
王贵三人一听大喜,连忙走过去拔了棵树,做成简易棍子。
岳飞信步走到一棵树前,凝神屏气,出掌如刀,一阵挥舞,把一棵小数砍得枝叶乱飞!
随后岳飞单手握住树身,用力一提,将树连根拔起,周围的人纷纷鼓掌喝彩。
客商们在前面带路,汤怀羡慕地说:“岳大哥,平心而论,你的武艺确实在我们之上!我们拔树,先要摇上几摇,把树根弄松动了才拔得起来,你直接单手一提就把树拔了起来,比我们几个强多了。”
岳飞笑了笑,说:“三位贤弟,你们让随来的家丁就在这里等候吧,不要跟了去,万一强盗有帮手,我们还要分心照顾他们。”
三人遵命照办,岳飞随着一群客商下了沥泉山,走了一会,前面“乱草冈”已然在望。
岳飞仔细打量,“乱草冈”上树少草多,而且草很高,杂七杂八的草都有,一阵风吹过,草丛“簌簌”作响,地势果然险恶!
岳飞伸手止住众人,张显不解地问:“大哥,为何不直接冲上去?”
岳飞笑道:“《孙子兵法·虚实篇》云: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们地形不熟,不知道强盗躲在哪里,贸然冲上去,强盗万一不敌往草丛里一钻逃走,我们却去哪里找他?所以我让兄弟们分开,我从正面上去,你们每人围住山冈的一面,若强盗下来,你们拦住截杀,我就去支援。”
王贵问:“大哥,若是强盗打不过你又躲起来,我们很难找到他,怎么办?”
岳飞笑道:“现在这个季节,乱草冈上大多是枯草,强盗要是躲起来,我们索性放一把火,连强盗烧死,永绝后患!”
汤怀笑道:“想不到大哥看上去文质彬彬,下手却如此狠!”
岳飞正色道:“贤弟,岂不闻:义不理财,慈不掌兵!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试想这强盗是穷凶极恶的,若是放过他,他要害多少人?”
汤怀吐了吐舌头,三人按照岳飞的调度,绕到乱草冈三面去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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