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生病了。
这病来得很突然,很奇怪,也是我二十二年来患病时间最长的一次。
说来也是上苍的恩赐,上苍给了我很多灾难,赐予我很多不幸,可是却给了我一块好身板。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药,更别说上什么医院。
如今的小孩一感冒便要到医院挂几天吊针,那时的我感冒再重,熬一熬就好了。
这一回,我却差不多病了半个月。
记得那个晚上阿姨走后,我洗漱完躺床上休息,和哥说了晚安之后,就开始做噩梦。噩梦一个接一个。我总是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时一身都是冷汗。以至于后来我都不敢闭眼睡觉。
就这样,第二天阿姨到房间来喊我起床时,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阿姨试图扶我起床,我稍稍坐起来便觉得天旋地转,不得不重新躺回床上。
阿姨摸了摸我的额头,惊呼不已。
原来我发高烧了。
我本打算和以前一样挺一挺,不吃药也不看医生,可是吃什么吐什么(其实根本没有任何食欲),浑身无力这种状态让阿姨放心不下,她熬到下午就再也熬不住,去把街上一个很有名气的女医生叫来了。
一量体温,39.5度,连医生都被吓了一跳。
“我说这女孩子怎么这么能熬,39.5度,再烧下去,脑子都要烧坏。”医生说。
女医生给我吊了三天的盐水,同时一天还打三次屁股针,同时还吃三次药,可是,我的体温却总是降不下来。
药水生效的当儿,体温会在38度以下,可是,一两个小时之后,体温重又升到38.5度以上。
而每个晚上我依然噩梦不断。而每个晚上我都会梦见那已经分成两半的凹凸石壁,梦见那在石壁上闪现的“不离不弃,永结同心”几个字。
有时又会梦见和哥重爬老虎坡,重上擎天石柱,往往在爬到擎天石柱脚底的时候,擎天石柱忽然倒塌,而后吓醒过来。
也会梦见警察突然闯到家里来把父亲带走。我从哭喊中醒来,猛然意识到,父亲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开了我。
……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阿姨已经挪到平房来陪我睡觉。叔叔阿姨都建议我搬去楼房,但是我不同意,平房里有父亲的气息,我舍不得离开。
阿姨只好到平房来陪我。
有一次半夜醒来,我感觉一片茫然,甚至头脑都有点空白。或许是高烧不退造成的吧?
阿姨给我吃了药后陪我说话。
“琪琪,你几次都在梦里哭喊,哥——哥——喊个不停,我知道肯定不是齐正哲。不会琪琪还有个亲哥哥吧?”阿姨说。
我摇了摇头。
“还有,你总是念念有词,我听又听不清楚,好像说什么离呀气呀,还有什么同心的,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要知道,你不知有多伤心。阿姨的心都跟着碎了。”阿姨接着说。
“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我的意识有点清醒,“醒过来就一点都不记得了。”
“还有,你手上怎么有一个这样的肉瘤?乍一看像是一个肉色的戒指,仔细一看,还有一个小小的凹口,这么多年,阿姨都不曾注意到。是天生就有的吗?”
我点了点头,什么都不想说。
……
女医生在盐水里添加的药换了又换,还是降不了我的体温,她没辙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行医都三十多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正哲妈妈,你还是送医院吧。”
“要不,”女医生背着药箱离开我的房间,走到房门口她转身和阿姨说话,“你还是找找金莲婶吧。”
“找金莲婶?”阿姨有点诧异。金莲婶是街上一个很会“收吓”的人。
“琪琪估计是吓到了。说起来,我一个做医生的不应该相信这些。可是,很多东西还是信的好。”女医生很是无奈。
“好,那我马上就去找金莲婶。”
待女医生走了,齐正哲拉住他母亲的手,“妈,我看还是让琪琪去住院吧。‘收吓’不是针对小孩子的吗?”
生病期间,齐正哲一有空就来陪我。
“虞医生都这么建议,就先‘收吓’,‘收吓’收不好,再去住院。”阿姨说。
齐正哲没有再坚持。
“收吓”是齐家屯老百姓对一种用土方法应对某种疾病的称呼。一个人被某件突发的事情吓到或遇到、撞到不吉利的东西(这东西往往是阴间里才有的——或可简称为撞邪)生病发烧,而后去请金莲婶一类的人来应对(不同于道士做法却有点像,或可看成其旁支),就叫“收吓”。
不过,这样的病人往往是一两岁两三岁的婴幼儿,绝没有听说像我这么大的成人也还要“收吓”的。
金莲婶很快就被请来了。当然是晚上的时间。我印象中“收吓”总是在晚上进行。不过,后来,当“收吓”成为一种职业之后,也在白天进行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金莲婶。已经六十多岁了,一头银发,慈眉善目。她伸出纤长的手摸了摸我的前额,说了声“好烫”,然后和阿姨交流了几句,便递给阿姨一个用来舀米的竹筒(齐家屯人称之为升筒)。
是一个用旧了的升筒,竹纹都已经被磨光滑了,由此推测找金莲婶“收吓”的人可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