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好,碧空如洗,虽已入了冬,御花园内仍旧是花木交错,绿意盈盈。
嘉贵人歇了午觉,方从宫里出来,一众宫人抬着肩舆簇拥着她顺着宫墙夹道而行,刚穿过花石子的甬道,抬肩舆的宫人便止了步,嘉贵人正微有诧异便听岚烟道:“主子,万岁爷在前面呢。”
嘉贵人这才瞧见远处亭子里的身影,一袭玄色十二章龙纹的皇帝正与身边那抹倩影说些什么,那女子着了件烟青色的衫子,正微微抬头浅笑,嘉贵人的目光蓦地便是一沉,岚烟道:“主子,咱们回去吗?”
嘉贵人语气一滞:“为何要回去?”
岚烟哑然,嘉贵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岚烟匆忙伸手去搀她,只听嘉贵人幽幽一笑:“既然已经到了,若是再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如此好的天气?只两个人随我过去,其余的先回去吧!”
众人便依礼退下了,嘉贵人拢了拢鬓角的碎发,道:“走吧!”
“朕已经吩咐内务府着手办理册封你的事宜,你想要个什么封号?”弘历低声道。
素依一惊,呆呆地望着弘历,弘历淡淡的笑了笑:“你昨儿不是说你不是秋若云柔的主子吗?有了封号你便是她们名正言顺的主子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素依嗫嚅道,许是因为窘迫,脸颊染上绯红之色,弘历见她含羞带窘的模样目光不由深了几分,温声道:“朕自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朕不想委屈了你,你现在是宫女身份若要封妃只怕于礼制不合,朕已经命内务府除了你宫女的奴籍重入汉军旗,你父亲的案子已经平反你往后也不用顶着罪臣之女的担子过活了。”
眼前的人是九五之尊可此时却是眉目若水,温声细语,那样的柔情素依并非没有一丝的感动,强忍住几欲落下的眼泪,咬唇道:“素依不在乎那些……”
弘历握住她的手,只觉入手冰凉,心中顿时便升起一丝的怜惜之情,却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臣妾给万岁爷请安。”素依忙抬头只见嘉贵人一袭葱青江绸平金银缠枝袍,聘婷而立,发间一只琉璃百宝流苏沙沙地打着衣领,阳光落在那琉璃上微微有些刺眼。
弘历倒没想到她会来,微微一怔,方道,“起来吧。”
见嘉贵人正望着自己,素依匆忙便站了起来欲向她行礼,嘉贵人走到她面前扶住了她,笑着说道:“素依,快别这样,只万岁爷在这里又没有旁人何须多礼?”
弘历倒未阻拦,素依却愈发的尴尬起来,那晚嘉贵人来找自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此时看到她免不得想起顾谚昭,心中顿时便被苦涩溢满,难受起来,不安地绞着手上的帕子。
嘉贵人道:“怨不得我方才去耳房寻素依却不在,原是在跟万岁爷逛御花园……”
素依羞赧地一笑,弘历却说:“你来的正好,朕正准备册封素依,你替她想想可有什么好的封号?”
嘉贵人一怔,抬眸望了素依一眼却见素依正垂着头,目光极快的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常态,笑吟吟地道:“这是好事,不过万岁爷该提前告知臣妾的,现在叫臣妾想,臣妾一时间如何想得出好的名号?”
弘历一笑:“不打紧的,又不急于一时,没几日便要过年了,待过了年再行册封大典。”
嘉贵人面上犹自带笑,心中却是一沉。
彤云密布,北风呼啸,院中的梅花亦摇曳不止,花影交错,暗香浮动。
弘历一袭明黄色缎绣云龙貂镶海龙皮袍,外面罩了件黑狐端罩,正从咸福宫出来,后面跟了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妃色的狐狸斗篷将她的小脸映得滟滟生辉正是嘉贵人。
“你院中的梅花开的可真好。”弘历举目四望只见院中红梅迤逦,徐徐盛开,疾风呼啸更卷着那梅香盈入肺腑,无比香甜。
嘉贵人不由得一笑,手指缓缓抚上一只梅花的花瓣:“臣妾自来便喜欢梅花,梅兰竹菊四君子,梅花乃居首位,它傲骨铮铮,不惧严寒,既不柔弱也不谄媚,自有其独特魅力。”
弘历也赞赏的颔了颔首。
一众宫人簇拥着两个人出了咸福门,顺着宫墙夹道而行,待转过弯便瞧见几个宫女背着包袱着了民间女子的常服从永成门出来,嘉贵人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宫女想是到了出宫的年纪……”
弘历点了点头,“每年这个时候便有许多宫女被放出宫去……”话音未落便见那几个宫女中的一个被一个小太监撞倒在地,包袱里的物件零零散散撒落一地,接着便听到嘈杂的吵闹声。
弘历蹙了蹙眉,目光从那几个宫人略过,正欲离去目光却落在那地上的帕子上,那是方素水的绢帕,只在一角绣了兰花,那样简单又熟悉的纹路却是叫他一震,他走到那宫女跟前,那宫女仍是顾着俯身拾着东西,他低头瞧着那绢帕,那右下角的兰花是他不能再熟悉的绣工,只是除了兰花,那绢帕上还绣了一行小篆。
他的眉峰微蹙,脸色平静只叫人分不出喜怒,斜睨了吴书来一眼,吴书来会意立即俯身将那绢帕拾了起来递到弘历手上,弘历定定地瞧着那绢帕上的字,嘉贵人紧随在他身侧,只觉察出气氛压迫,那几个宫女太监早跪了下来,那名捡东西的宫女将散落一地的物件一一拾起,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站起来!”
那宫女此时方抬头见是皇帝双腿一哆嗦便跪了下来,弘历的声音微有不耐:“起来!”
那宫女方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却连头也不敢抬。
“这是你的?”弘历问。
“回万岁爷的话,是。”宫女答道。
“哪儿来的?”弘历又问。
“是奴才自己个儿绣的。”
弘历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只是暗沉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冷峻的神色,“你自己绣的,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宫女浑身一颤,吞吞吐吐道:“是……是……”
“还不说实话?”弘历顿了顿,转身说道:“送去慎刑司!”
“万岁爷!”那宫女一听登时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奴才说,这帕子是奴才一个闺中密友所赠。”
“闺中密友会在帕子上绣这样的字给你?”弘历一笑。
见那宫女兀自地低着头,弘历忽然便没了耐心,对吴书来道,“此事着你去办!”说完便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回眸对嘉贵人道,“你回去吧!风大小心别染了风寒。”
嘉贵人微微欠身行了个礼,目光望着那抹明黄的身影越来越远,唇边方绽放出一抹笑容。
冬日里天黑的极早,这日又是阴天,酉时光景天色便暗了下来,紫禁城恍若笼罩在一团浓雾之中,各处早上了灯,远远望去便如笼在雾中的篝火一般,看不真切。辉煌依旧却叫人觉得肃穆萧索,只闻得北风呼啸从窗子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