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不是一个很在意自己的人,如果有人能在这黑夜中行走,如果有人能在这黑夜中看见他,如果有人能在这黑夜中去关心一个用袖子擦眼睛的人,那人一定会对上他,重重地呸上一口:呸!不知礼数!
能有资格在这个地方生存的,非富即贵,那些生活宽裕的人们,早已习惯用厚重和繁琐的礼教包裹自己与旁人,就像蛹包裹蚕,蛛丝包裹猎物,一层又一层,不留一丝空隙,直到窒息而死为止。
而一个天生卑贱的人,是注定没有资格享受这窒息一样的乐趣的。
夜色愈加浓重,如今已是子夜,夜色不会减弱,只会一层一层叠去,加重,加重,不断加重,叠到人们纵使睁大双眼,也无法看到彼此的地步。子夜时分,没有声音婉转的浣衣娘一边洗衣,一边唱起四时歌,也没有寒窗苦读的学子,深夜时分依旧点亮寒宅的灯火。
这儿什么也没有,只有在恐惧包裹下的夜色。
夜色被恐惧锻紧,死士却从中挣脱,像燕子,像毒蛇,像猫鼬,他飞奔,他飞跃,他飞翔,他感觉自己身姿轻盈,即将乘风而去,不,他感觉自己已然没有身体,身体被风带走,只留一具粗浅的意识在城上方游荡。
信报!信报!他张开嘴,做着无声的呼喊,同伴会听到的,那是他的声音,那是他们的约定,离别之前,一向和蔼的将军对每个人都膺膺嘱托,救回他们!将军的双眼含着泪水,他知道,那是感激和愧疚的泪水,泪水顺着脸淌下,留到腮边,很快,脸就被打湿,那张往日还携有理智的脸,如今像是经历了暴雨的沼泽,只剩湿淋淋的一片。
救回他们!将军又说了一遍,将军声音疲惫,将军的声音总是这么疲惫,他跟着将军多久了?不记得了,死士的记性也不好,是今年,还是明年,死士努力去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事消散如云烟,似乎从未被放入脑海一般。
救回他们!将军说了第三遍,除了这句话,将军似乎再无别的话可说,一遍又一遍的告知,企图将这如咒语一般的重复,将这言语牢牢镶嵌在这些为他效力的死者们的脑内。
死士,死者,亦无太多差别。
死者们点着头,机械而麻木,他们围着将军,绕成一个圈,将将军围在圈内。将军在圆心之中,宛如世界的圆心,也是死士们内心的圆心,他们的脸皆已缠上黑布,如天幕遮挡世间,将一切尘埃掩盖而去,星海不见,勾月失光。
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是没有灵魂的木偶吗?就连他们自己,也会产生如此怀疑,若否,为何身体却如木偶一般僵硬而机械呢?只有等在到主人召唤之时,才会重新变得灵活起来。
膝盖向下蹋去,重重跌在地上,烟尘弹跳而起,吸入口鼻之间,如此团结,如此整齐,没有半点犹豫:
“属下,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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