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觉得这种交情不宜外传,那么便排除了后一种猜测,这样一来,她所说的应当是……”
玉衡依旧笑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那么苏公子觉得,老夫人说的是不是实话呢?”
“至少在你看来,不是。”
“不错,这种事情本该慎言,我那时不过随口一问独孤询有何其他落脚之处,她却是答得十分笃定。”
“何况依照独孤询所言,虽然有人能为他证明这几日的行踪,今日他离开友人别院后的行踪,却是不好证明。”
“我也有此怀疑,报案的仆人也提到了其中一个凶手似乎是男子。”
“不管是这母子中的谁隐瞒了什么,他们身上的疑点都不小,”苏敬则沉吟片刻,转而笑着问道,“不好奇我方才查到了什么?”
“求之不得。”
“我问过了这里的班主,轻鸿和不少伶人一样,当年是被伢子辗转卖入此处,究竟出身于何处只怕是无从查明。”
“伶人歌姬之类大多皆是如此,应当也不足为奇。”
“有趣的不是这里。”苏敬则笑了笑,继续说道,“自轻鸿进了崔府后,有好几个女伶不知用了些什么法子,也让情人将她们赎身了。此外又有一个素来与轻鸿交好的女伶,据班主所说,是羡慕轻鸿的好运气却又没有找上个好男人,索性带着家当跑了。”
“真有意思啊……”玉衡虽是这样说着,眉头却是微蹙,“看来尸体也是会说谎的——轻鸿根本没有死,颜宣对付祁臻的那一套法子,她倒是学到了几分精髓。”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死者会在搏斗中完全处于下风——她原本就没有轻鸿那样的底子。”
玉衡轻叹了一声:“那么她的目的……洗清自己的贱籍身份?”
“恐怕不止如此,你忘了那把凶器了吗?凶手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去,但偏偏留下了一些痕迹让我们发现。”
“再想到宁州的案子,她想借此洗清的,不止是贱籍身份,还有……宁州案相关之人的身份?”
苏敬则不置可否:“或者是,她的合作者与宁州案有关,”
依照凶手在案发现场的布局,调查之人在枕下找到那把宁州制式的匕首之时,首先想到的多半便是被害人与此有关。但若是仔细地看过匕首,便一定会觉得这其实是凶手故意如此放置、用以陷害被害人身份的凶器。
这是最为寻常的思路,很难想象凶手在此又玩了第二个把戏——“死者”其实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死者,“凶手”也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凶手。
玉衡这样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如今,那具尸体在何处?”
“被崔府的人领了回去入殓,想必还需停几日再下葬。”
……
勾栏之外的洛都于夜凉如水之中褪去了一层喧嚣,更显得静谧而肃穆。
“回禀统领,今日廉贞自案发宅邸出来后先是去了枕山楼用餐而后回到官署,傍晚散值之后,又去了勾栏里听戏。”
裴绍的府邸之中,一名绣衣使正恭恭敬敬地向他回报着今日玉衡的行踪。
“她倒是很会享受,行了,你回官署值夜吧。”听罢,裴绍轻哼了一声按了按额角,说道。
“这……恕属下愚钝,统领不担心她去勾栏又调查起崔府的案子了?”
“她有没有调查不重要,看起来不是,那就不是。”
那名绣衣使一时疑惑,但还是在瞥见裴府家仆匆匆走进来时,应声告退了。
“统领大人,秦御史来访。”
裴绍的表情僵了僵:“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你去外面看着,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
不多时,秦江城走入了主厅之中:“看起来裴统领很有些苦恼——是因为长秋宫的信任动摇了?”
“秦御史辗转避人耳目造访府上,不会只是为了说几句风凉话吧?”
“是为了定襄伯府的那事。”秦江城正了正神色,“长秋宫重新开始着手于四世家的事情,看来是慕容氏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所以?”裴绍皱眉,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秦江城无奈道:“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让你这个昔日的得力干将插手,你该不会还无所察觉吧?”
“我当然没有这么愚钝,”裴绍有几分心烦意乱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自从使团之事开始,长秋宫就有这样的迹象了——裴姚陈常诸氏本已是中原望族,白手起家的韦氏原本便不敢给我们放权。秦御史这是打算游说?”
“双赢之策罢了,不是吗?即便你不担心绣衣使的处境……你便不需考虑日后裴家的处境么?”
裴绍淡淡地看着他:“那么依你所见,如何双赢?”
秦江城从容道:“很简单,我不过需要一个完整的绣衣使而已,至于绣衣使统领这个并无品级编制的名号……你便不觉得该像谢行止一样换一换了么?”
裴绍轻笑一声,并不否认:“秦御史何必心急?不如先看一看……独孤家的这场闹剧?”
“闹剧?”秦江城见他并不反对,也笑了笑,“你信得过那个小姑娘?要知道你也算是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人。”
裴绍冷笑一声:“此事我原本便出不得面,何况还是给长秋宫当一枚棋子?她也还算是个聪明人,只是偶尔地……自作聪明。”
“拭目以待,上一位‘自作聪明’的廉贞使,尸体可还没凉呢。”秦江城笑了笑。
“那是一个既自作聪明又妄想着攫取大权的人,而那场火背后的东西……那时还碰不得,白白葬送了那么多人命。”裴绍也不反驳什么,“秦御史既然得到了答复,不妨……也给出些诚意来?”
“我若是没有诚意,只怕今日就没那么容易走出去了吧?”
“……”
“谢徵在定北军中处境还不错,这次西羌之战结束后,只要含章殿依例召见,他应当会随主帅入京。”
“这些我当然知道。”
“别着急嘛——重要的是,他似乎对‘那个秘密’一无所知。”
裴绍对他的话似乎终于有了几分兴趣:“一无所知?不应当如此,谢行止做事不会有这么大的纰漏。”
“所以这至少说明了……谢家嫡系,还有其他的知情者活着。”
就在这洛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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