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名义上,我已不过是‘侧妻’了。”苏徊有几分无奈地笑了笑,神色却又忽地一凛,“更何况,我倒是听闻了一些传言,韦氏那时愿意助他返京,只怕是看中了四世家的秘密。”
“确实有一些传言,但……”玉宛峥眸色沉了沉,“韦氏不过出了个太子妃罢了,竟敢有这等心思。”
“为防万一罢了,我还需替你们盯着些。”苏徊轻叹一声,微微颔首,“我与他已是兰因絮果,如今也只但愿他不会就此倒向韦氏。”
“话虽如此,我却是不希望你为了这莫须有的缘由陪上日后的生活。”
“那时若非有你,我如何能留于府中?”苏徊的语气却是坚定,“且放心吧,即便不是为了此事,稚子无辜,我总该将他教养成人才是。”
玉宛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正待再说什么时,却是听得帷幔外欢声连连,一时便改口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且来看看他们今日这又是玩出了什么花样。”
“好。”
……
那一边,几人互相调侃了一番后,气氛倒也算其乐融融。
“我对生辰却是无甚愿望,不过……”慕容临见得另几人皆是以此调侃了一番,便忽而郑重其事似的笑问,“听闻应岚公子工于丹青,不知那时可否有缘得你赠上一幅呢?”
“这倒是简单。”应岚亦是笑道,“慕容想要什么样的画卷?山水,还是花鸟美人?”
“这些虽说风雅,到底常见了些。”谢商羽斟酌了片刻,似是觉得应岚所提皆是有些泯然众人,“慕容可要挑一个独一无二的。”
陆秋庭笑了笑,好似已洞察了几人的心思一般,开口提议:“不如,便赠上一幅我们二十四人游春雅集时的画?”
段寒山似是很喜欢这个提议:“这倒是不错,只是……眼下已是暮春,若想绘一幅游春图,只怕有些困难了。”
“这有何难?未必当真还需来一场雅集,诸位的神采,我可是了然于心的。”应岚随手拈起棋盘之上的一瓣桃花,不以为意地笑着。
谢商羽轻笑一声:“阿岚可不要白白夸下海口。”
“拭目以待吧。”应岚轻轻地一挑眉,便是满眼的潋滟春景,瞥向了一旁素来严肃少言的陆秋庭,“不过今日,何不先为秋庭的生辰浮一大白?”
段寒山来了兴致:“那今日,我们可要不醉不归。”
“你们倒是很会侃侃而谈,连酒可都无人去取呢。”道袍少年不知何时早已跃下了屋顶来,自不远处取来了园中常备的美酒佳酿,眉目间是轻快的笑意,“我却要看一看,今日是谁先不胜酒力。”
谢商羽率先斟上了一杯,环顾了一番四下的知交,举觞微微笑道:“那么此杯,敬春光满园。”
“此杯,敬高朋满座。”
“此杯,敬意气凌云。”
……
几樽酒觞碰在一处,玎玲的悦耳声响之中,是少年们最为轻狂恣肆的年岁。
……
慕容临怅然若失地叹惋一声,将手中的画卷又细细地看过一番,便缓缓地重新卷起。
画卷之中,谢商羽正倚着树荫下的石桌同段寒山执子对弈。应岚一手攀着桃树遒劲的枝丫,从满树繁花之间探下身来向陆秋庭递上一枝绯红。
不远处的亭台帷幔里,玉宛峥与苏徊以扇遮面,眉眼弯弯地低眸说着体己话。而他则是坐于台阶之下,一手执着酒壶朗然笑着抬首,向懒懒散散躺于屋檐之上的风易遥祝。
再远一些的景致之中,谢行止躬身指导着正在练剑的小女孩,曲折萦回的廊道与溪流翠竹之间,三三两两地又是数名如他们一般眉飞色舞的年轻人们。
细细数来,恰是二十四人风华正茂的模样。
只是前尘终归一梦。
纵然慕容临因生父病笃而早早地动身南下,却也仍是经历了苏徊猝然的殒命,最终仍只是救回了她那被钉于棺木之中生死一线的幼子。
这之后的平康十七年冬,自平陵之变惊天而出后,故人惨烈的消息更是频频传来。
他听闻谢商羽在乍然听闻平康帝清算谢氏的诏令之时,便平静地回到了书房之中,以一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听闻玉宛峥以衾被捂杀“谢四小姐”,抱着她的尸体投入了寒凉的井水之中。而更远的时日后他才明白,这是她为保下女儿性命而放弃了活着逃回颍川玉氏的机会。
听闻陆秋庭几经反复投入敌人阵营,怒而拔剑欲杀之的应岚却终究被段寒山拦下。
又听闻段寒山舍命为谢氏子弟收殓,终究抵不过群情激奋的百姓,痛苦地死于践踏殴打。应岚更是自此后与陆秋庭彻底决裂,直至那场廷尉寺的滔天大火吞没了一切恩怨也吞没了他最后的少年意气。
而彼时从自家商会手中得到这些消息的慕容临将将操办过生父的葬礼,一袭白衣伫立在灰黄的天光里,于枯草摇曳之中远眺着被落辉浸染得殷红如血的西方天际。
那便是洛都的方向。
这之后的自己独力支撑着慕容氏的家业,却是在好不容易得了些起色之时,猝不及防地遭到了长秋宫的暗地打压,诸般无奈之下,终是北上交出了慕容氏手中的半块驺虞符。
时隔近十年,他在洛都又一次地见到了陆秋庭,而对方却已是沉沉地再无昔日意气。慕容临一直知道他或许在孤注一掷地谋划着什么,纵然自己以廷尉寺诡案试探之时,陆秋庭只做不知。
这便是昔日唯一一位因“背叛”而生还的故人了。
那么他自己……又算不算是背叛了故交呢?
……
慕容临小心地将卷起的画卷以细绳系好,端端正正地放入了一旁的缃帙瓶中。夕阳的斜晖透窗而入,为他的手指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暖黄。
数年来总有人质疑于应岚的生死,而身为昔日的故交,他心下却是一片坦然:早在廷尉寺的那场大火之中,他所熟识的“应岚”便已被焚毁了信念与意气彻底地死去。
那么纵然有躯壳苟延残喘面目全非地存活甚至复仇,都已无太大分别。甚至于这样为此而活着,对他而言或许反是更大的痛苦。
倘若他当真活着,便只愿……或有人能予以新生。
慕容临这样想着,转身正欲离开此处之时,却有一名家臣携着信件匆匆地跑来:
“家主,北方传来了消息,赵王之乱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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