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如果没有特殊的社会历史原因,从《九歌》到戏剧,路途不会很长了。
希腊悲剧产生之前的祭祀礼仪,其所包含的戏剧美的因素,并不比《九歌》多到哪里去。
但是,在中国,这种祭祀礼仪没有向艺术的领域迈出太大的步伐。巫风长时间地固守着地盘,并渐渐熏染成了一种强硬的生活形态。
在中国古代,祭祀礼仪的非艺术化走向,是一个艰涩的美学课题。这种非艺术化走向当然不可能荡涤一切审美因素,但基本方向却离开艺术的本性越来越远。象征、拟态、祝祈、装神弄鬼,全都加上了明确而直接的功利,结果出现了一种以虚假为前提的功利性生活形态,快速地走向迷信和邪祟。那个载歌载舞的神秘天地,失去了愉悦的幻想空间。
为了说明这种走向,我们可以对比一下上文叙述过的屈原《九歌》中祭河伯之美,与司马迁(前145一前90)《史记》中记述的战国期间魏文侯时邺地(邺,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祭祀河神的礼仪。屈原记述的河伯是风流多情的,而邺地的祭祀礼仪却真的要为他“娶妇”了,于是造成了连年不断的人间悲剧:
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聘取。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闲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行十余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所从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史记·滑稽列传》。)
礼仪很完整,结果是把许多少女淹没在河底,使很多民众流离失所。
这种祭祀礼仪,当然也包含着不少装扮拟态的成分,巫女们不仅自己需要装扮,而且还要被选定的少女装扮、斋戒,进入假定的河伯行宫——布置在考究的一条船上,举行婚嫁仪程。但是,这些戏剧性手段要达到的目的,却与艺术的目的背道而驰。我们说过,原始歌舞的拟态表演,是想与自然力达成一种亲和关系,但是河伯娶妇的祭祀礼仪,却加剧了人类与自然力的对立,侵害了人类自身的生存。
这个恶劣祭祀惯例,终于被邺令西门豹阻止了。西门豹沿用巫婆们的迷信借口整治她们,他说,我们的姑娘不标致,不配做河伯娘娘,请巫婆下河一趟去通知河伯,改天换个标致的去。他把巫婆一干人推下水,实际上是在机智地执行一种人世间的判决。但是,他只是战胜而没有能够改造祭祀河伯的巫术礼仪。
有一位影响比西门豹大得多的人在此之前已经对巫术礼仪进行了改造,他就是孔子(前551—前479)。
孔子并不仗仰神的力量,也不是喜欢装神弄鬼。对于像河伯娶妇这样残酷、野蛮的祭祀礼仪,更与他的仁学相抵牾。但是,他没有取缔礼仪,而是在改造的基础上弘扬礼仪。孔子的礼仪观,也包孕着一些艺术精神,却以现实的伦理政治生活为主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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