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张协状元》
又是一出题材类似的戏。而它,终于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完整的南戏剧本。20世纪20年代初,我国一位学者在英国发现了一卷散佚在外的《永乐大典》(第13991)卷,上有三种戏文,《张协状元》即是其中之一。据考证,三种戏文中,《张协状元》应是宋代的剧本,其他两种(《错立身》、《小孙屠》)则是元代的作品。
《张协状元》说的是,富家子弟张协上京赶考,半途被强盗窃掠打伤,在山神庙遇到一个姓王的贫苦女子照料,并成婚。张协在京考上状元,被太尉王德用的女儿看中,张协婉拒,太尉女儿羞愧而死。但张协也不满意妻子王女,不仅赶走了前来寻夫的王女,还在途经山神庙时加害于她,王女伤而未亡。
失去了女儿的太尉调任张协的上司,在山神庙见到王女收作义女。后来他要把这个义女嫁给张协,张协以为王女已死,不料成婚之日见到新娘竟是自己的妻子,弄清真相后两人言归于好。
这出南戏,因最终混淆了是非善恶,原谅了邪恶之人,给人的感受非常复杂,却也真实地反映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社会生态。
《张协状元》还让我们详细地看到了早期南戏的结构和体制,这比剧情更为重要。
此剧开头,先以讲唱艺术的方法,让一个角色上场介绍部分情节,一直介绍到张协被盗受伤,便停止讲唱,对观众说:“似恁说唱诸宫调,何如把此话文敷演?”因而戏正式开场,张协扮演登台。在演出过程中,曲、白、科(介)相互穿插,比较充分地体现了戏剧艺术的综合性,但综合的纯熟度还不很高,无论是唱(独唱、对唱)、念白、动作,均还未获得充分发挥。在角色的分配上,生为张协,旦为王女,此外还有末、净、丑三种角色,扮演的人物多达二三十个。全剧结构,流转自由,不受约束,长达五十几场,显得冗长琐碎,缺少必要的规范制约。
《张协状元》在冗长散漫的结构中,令人注目地穿插着大量轻松诙谐或嬉谑不经的片段性场面,有的与剧情有关,有的与剧情支离。对这些部位,许多戏曲史家都提出非议,其实并不十分公允。
某些诙谐片段,在舞台表现手法上出奇制胜,例如——
张协被强盗窃掠打伤之后,来到山神庙躲避。山神庙中泥塑的山神、判官和小鬼,分别由三个演员扮演。见有人来,山神便命令判官和小鬼,变作两扇庙门。张协推门而入,怕强盗再来滋生事端,便慌忙把庙门关上,而且还找了一根木棍从里面把庙门拄上。木棍正好拄在小鬼所变的那扇庙门上,于是小鬼就对另一扇庙门——判官发牢骚了:“你倒无事,我倒祸从天上来!”山神怕张协听见,压着嗓子喝令小鬼:“低声!门也会说话?”小鬼向来不怕山神,回嘴道:“低声!神也会唱曲?”
不久王女上场,她是久住山神庙的,突然见到庙门被关上了,非常奇怪,便举手敲门,正好又敲在小鬼变的那扇庙门上。小鬼无奈,嘴里发出“蓬蓬蓬”的声音,当作敲门声。旁边扮作另一扇门的判官乐了,他调侃小鬼道:“恰好打着二更。”王女又要举手敲门了,而且又敲在小鬼变的那一扇上,小鬼终于嘀咕了:“换手打那一边也得!”
张协和王女成婚之日,前来山神庙庆贺的只有李家公婆和一个傻小二。山神庙破残荒落,没有桌子摆酒菜,小二便弯下腰去,两手撑地,以背部代替桌面,新郎、新娘和李家公婆就围着这张“桌子”吃喝说笑。
吃着吃着,“桌子”突然唱了起来:“做桌底腰屈又头低,有酒把一盏与桌子吃!”——“桌子”在讨酒喝了。李大公喝令“桌子”:“你低声!”新娘不知内情,听到小二的声音,不见小二的人影,便问:“小二在何处说话?”小二立即回答:“在桌下。”说着竟然站起身来了,于是,“桌子”突然不见了。李大婆惊问:“桌哪里去了?”小二说:“那桌子,人借去了。”(本段介绍,由本书作者从《张协状元》剧本中提取复述。)
在这些滑稽片段中,演员和道具互相转换,使整个舞台充分生命化。这也初步展示了正在形成过程中的中国戏剧的舞台风格。
五、《宦门子弟错立身》
这也是《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之一,是一出产生于元代的早期南戏。现存的这本戏文,是节略本。
这部南戏的故事令人愉快。高官子弟延寿马爱上了剧团女演员王金榜,但是,家里不仅反对,还把他禁闭。他逃出来后,四处闯荡寻找王金榜。终于找到,他与王成婚,并投入了流浪戏班的演剧生活。他唱道:“背杖鼓,有何羞?提行头,怕甚的?”
做高官的父亲失去儿子后又悔又急,一天在某地为了解闷去看戏,见到了儿子和儿媳妇,遂得团圆。
从剧情可以知道,这戏标题里的那个“错”字,是反话。
六、《祖杰》
这是一出不知其名的南戏,《祖本》的剧名是我们擅拟的。这出南戏,产生于宋元之交,与当时温州地区的一场重大的社会斗争紧密相连,并在这场斗争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充分地展现了早期南戏的社会效能。周密(1232—1298)的《癸辛杂识别集》中记述了这场斗争和这出南戏。
事情是这样的:
温州乐清有一个叫祖杰的恶僧,把自己惯常糟践的一个女孩嫁给一个姓俞的青年,作为遮掩。青年携妻逃避,祖杰砍掉他家的坟木。青年告到官府,反被诬陷入狱。青年继续上诉,祖杰杀了他的全家。后来祖杰因贿赂官府的证据暴露而被捕,但他立即又派人到京城行贿去了。
温州百姓看到祖杰有可能再次漏网,立即把此事编成戏文到处演出,由此激起公愤。官府见“众言难掩”,便处决了祖杰。
祖杰被处决后的第五天,朝廷对他的赦免令果然下达了。可见,如果没有那些演出,善恶还会颠倒下去。
这是戏剧的骄傲,尽管我们连那出戏的剧名都不知道。
正在南戏流行的时候,北杂剧也正式形成并快速走向了成熟。北杂剧的形成比南戏晚一些,但一旦形成,它的光亮和声响却都比南戏大。及至元统一中国,北杂剧与南戏短兵相接,北杂剧明显地占了上风。徐渭说:
元初,北方杂剧流入南徼,一时靡然向风,宋词遂绝,而南戏亦衰。(徐渭:《南词叙录》)
南戏,遇到了自己强劲的对手。
我们的目光,又需要回到北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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