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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由岑寂到中兴(2 / 2)

在风格上,《宝剑记》快人言直,掷地有声。借林冲之口,既怒斥奸臣“致使百姓流离,干戈扰攘”,又针对皇帝责问“我不负君恩,君何负我?”并处处为叛逆辩护,呼唤反抗。于是,一种生命的力度,又在剧场抬起头来。

二、《鸣凤记》

《鸣凤记》的编写和演出,是明代的一件文化大事。

它写的是一场真实地发生于当时的政治斗争,剧成之时,这场政治斗争实际上还没有完全结束。因此,它对于广大市民的吸引力可想而知。它的作者,相传是这场斗争的直接参加者王世贞(1526—1590)或他的门人,王世贞在当时政治、文化领域的重要性,更扩大了它的影响。

焦循《剧说》中有一段有趣的记载:

相传《鸣凤》传奇,弇州(弇州,即王世贞。世贞字元美,号凤洲,别署弇州山人。江苏太仓人,官至刑部尚书,多年文坛领袖。)门人作。惟“法场”一折,是弇州自填词。初成时,命优人演之,邀县令同观,令变色起谢,欲亟去。弇州徐出邸抄示之曰:“嵩父子已败矣。”乃终宴。

这里所说的“嵩”,即严嵩(1480—1567),荼毒国计民生的一代奸相,《鸣凤记》就写一批志士仁人不屈不挠地与他和他的儿子、爪牙进行斗争的故事。这个戏编演得那样及时,连那位应邀来看戏的县令还不知道严嵩已经垮台,竟不敢看下去;直到王世贞拿出那份邸抄,他才把戏看完。

《鸣凤记》不仅使当时的人看了坐不住,而且在半个世纪之后还能使观众再起手刃严嵩之意。严嵩下台与《鸣凤记》上演都在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而直到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吕天成还在《曲品》中指出:“《鸣凤记》记诸事甚悉,令人有手刃贼嵩之意”。

从侯方域(1618—1655)的《马伶传》看,《鸣凤记》直到明朝末年仍然是戏剧界最常演的剧目之一。《马伶传》说,明末有个大盐商同时请来两个戏班子演戏,都演《鸣凤记》,对面摆开,比较优劣。渐渐,观众都去看由姓李的演员演严嵩的那个戏班子了,而对面由姓马的演员演严嵩的戏班子,则没什么人看。从此,姓马的演员潜身匿迹,不知去向。三年之后,这位姓马的演员竟又来要求大盐商再搞一次对峙性的比较演出,一演,他竟变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活严嵩,把姓李的演员比下去了。问其究竟,他说了三年来令人感动的一段经历:

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某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

为了演像严嵩,竟毅然投到当今相国门下当走卒三年,体察一个奸相的举止动作,这种严谨的艺术态度,令人惊叹。这段记载还说明另一个问题:《鸣凤记》直到明代灭亡之际都是一出热门戏。之所以热门,是因为严嵩式的官僚依然在朝。“今相国某者,严相国俦也”。这一令人痛心的历史现象,既给马伶带来了体察的便利,也说明了《鸣凤记》具有长久吸引力的社会原因。

《鸣凤记》以浓重的色调渲染出了一种悲壮美,上承《赵氏孤儿》,下启《清忠谱》,是中国戏剧史上那条表现浩然正气的长链中的一环。

剧情比较分散、人物比较驳杂,是它的一个缺点;但由于把正邪善恶两大营垒划分得非常清楚,人们仍然可以从分散和驳杂中获得鲜明的总体感染。

例如,“文华祭海”一出中,皇帝要宰相严嵩任命官员前去剿灭倭寇,严嵩怕哪位猛将征剿成功后很难管制,竟派了完全不懂军事的干儿子赵文华去。赵文华杀了一些无辜的百姓,冒充倭寇的首级到朝廷领赏,最后竟然要把诵经和尚也杀了,因为一颗头可换来五十两银子。这样的恶行,由戏剧家在舞台上集中表现,自然在观众心中构成了强大张力。

有时,一个小小的插曲都能激起观众的愤怒。例如剧中写到一个唱曲行乞的瞎女人,骨瘦如柴、哀声可悯,被人询问,这个瞎女人的回答是:

奴家原是扬州商人李氏之女,父亲在京开了个缎匹官店。严世蕃在店前经过,见奴姿色,强逼为妾。父亲既死,家财尽被掳占。今世蕃有一十六个爱妾,见奴色衰,万般凌虐。他正妻怀恨昔日宠爱,将奴刺瞎双目,赶出抄化。

由于把那个罪恶的巢穴表现得十分透彻,正面的反抗行为也就有了充分的情理依据。武将杨继盛因揭发严嵩的党羽反遭迫害,他的夫人在临刑前赶到,为丈夫满斟别酒一杯,然后取出祭文一篇,跪地而读:

于维我夫,两间正气,万古豪杰,忠心慷慨,壮怀激烈。奸回敛手,鬼神号泣。一言犯威,五刑殉裂。关脑比心,严头稽血;朱槛段笏,张齿颜舌。夫君不愧,含笑永诀;耿耿忠魂,常依北阙。

杨继盛被斩之后,夫人又托监斩官转达皇上,依杨继盛生前嘱咐,尸体不加掩埋,以“尸谏”感动君王。监斩官不敢转达,杨夫人立即自刎身亡,连监斩官、刽子手都大为震动。

总之,《鸣凤记》以政治纪实剧的方式展现了一支前仆后继、鲜血淋漓的壮烈梯队,裹卷了几代观众,因此也展现了戏剧在社会鼓动功能上所能达到的一种顶级浓度。

三、《浣纱记》

作为戏曲声腔发展史上的一座重要里程碑,《浣纱记》在中国戏剧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作者梁辰鱼(约1519—约1591)是一位重要的戏剧改革家。由于他和其他几位杰出同乡的努力,他的家乡江苏昆山将要成为中国戏剧改革的重镇。

《浣纱记》的题材,是春秋时期吴、越争斗中范蠡和西施的爱情故事。后来很多戏剧作品反复表现这一题材,都受到过它的影响。

《浣纱记》一开始就把范蠡投入到了理智和情感的两难之中。他知道要让越国反败为胜,必须对吴王实施最高等级的“美人计”,而自己的未婚妻西施则是不二人选。于是,范蠡为了自己的谋略,西施为了尊重夫君的意志,一起作出了可怕的牺牲。最后,一切如范蠡所预期,吴国败于越国,范蠡和西施功成身退,泛舟太湖之上,飘然不知去向。这对情人重新团聚在太湖扁舟上的时候各自从胸口取出当年的定情之物——西施所浣的一缕细纱,《浣纱记》的名目也就借以成立。

在梁辰鱼笔下,无论是政治生活还是爱情生活,都处于一种物极必反、相反相成的过程之中,因此他没有花费笔墨去评述吴、越间的是非。剧中的所有人物,都在走向自己的反面。梁鱼辰对道家的这种逆转逻辑颇为着迷,并把它作为全剧的灵魂。甚至,他还让吴王的小儿子出现,来阐述“废兴运转”的道理。

吴王:孩儿,你清早打哪里来,衣裳鞋袜都是湿的?

吴儿:适到后园,闻秋蝉之声,孩儿细看,见秋蝉趁风长鸣,自为得所。不知螳螂在后,欲食秋蝉。螳螂一心只对秋蝉,不知黄雀潜身叶中,欲食螳螂。黄雀一心只对螳螂,不知孩儿挟弹持弓,欲弹黄雀。孩儿一心只对黄雀,不知旁有空坎,忽堕井中,因此衣裳、鞋袜通被沾湿。

吴王:孩儿只贪前利,不顾后患,天下之愚,莫过于此。

吴儿:爹爹,天下之愚,又有甚于此者。

在群雄争霸之隙,在至高权位之侧,引出一派稚声,用童话和寓言来锲入极不和谐的哲理——这几乎可以直接呼应现代艺术了,可见古今艺术,相距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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