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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雅尔萨迦(2 / 2)

这样的宏观判断出自于一位见多识广的长者,不能不使那些宁愿用刀剑来表达要求的年轻人开始犹豫。但是与此同时,人们对于选择和平和法律也是犹豫的,而且有犹豫的理由。

你看没过多久,这块“法律石”边上陈列出尼雅尔家族赔偿弗洛西的一大堆白银,精通法律的尼雅尔一时出于善意,又在这堆白银上加添了一件丝绸长袍。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加添突破了判决的数字,使法律赔偿突然具有了法律之外的赐予。因此也就立即被弗洛西敏感到了,怀疑其中包含着羞辱,便拒绝赔偿,抓起丝绸长袍狠狠一摔,开始采取法律之外的暴力行动,把舒缓的事态重新推向危机。

人们可以责怪尼雅尔的多此一举,但更需关注的是,司法现场的心理气氛为何如此脆弱?在我看来,这种脆弱,属于一切刚刚走向秩序的强悍人群。

由于一时混淆了个人的善意和法律的严正之间的区别,智者尼雅尔付出了全家的生命代价。他能逃生而不逃生,是因为觉得在两个方面都见不得人:就老式荣誉而言,他已无力为自己的儿子们复仇;就新式荣誉而言,他也无力把法律重新从血泊中扶起。

其实还有一个层面他无法对付,那就是萨迦作者一再强调的在暴力与法律间游走的小人。尤其是那个我们经常遇到的莫德,不仅集嫉妒、挑拨、凶杀于一身,而且还是一个永恒的审判者。有这样的人挤在中间,什么坏事都会冒出来,什么好事都存不住,什么好人也活不长。难怪尼雅尔被杀死后一位叫卡里的武士长叹一声:“用口杀人,长命百岁。”

但是卡里也抓不住那些“用口杀人”的人,至少找不到可以陈之于阿尔庭的证据,他只知道英雄与小丑的差别,只知道法律在这种区别前的无能为力。他在“法律石”前握剑站起,决定先用传统暴力手段改变一下人们嘲讽的方向,然后用生命来祭奠那个用法律和暴力都无法卫护的诗与花的世界。

他在“法律石”上随口吟咏了几句诗:

武士们不愿停止战斗,

而此时的诗人斯卡弗蒂

蜷缩在盾牌后面,

身上被扎伤。

这位仰面朝天的无畏英雄

被厨子们拖进小丑的房间。

当船上的水手们

嘲弄着被烧死的

尼雅尔、格里姆和海尔吉——

他们犯了天大的错误。

如今,在级满石楠花的山丘上,

在大会结束之后,

人们的嘲讽转向了那一方。

他所说的“大会”,就是阿尔庭,那年的阿尔庭也就只好以刀兵发言。现在我脚下踩踏的熔岩,应该记得那年在这里浸润过多少鲜血。

许多英雄、武士、杀手在冰岛引刀一快之后便觅舟远航,就像他们的祖先当年在欧洲大陆无以立足后来到冰岛。他们这次回到欧洲大陆后,有不少人皈依了基督,有的还获得了宗教赦免,包括卡里在内,而此间的阿尔庭仍然年年召开,直到欧洲文明早已瓜熟蒂落的十八世纪末尾。

就像世上一切古代土俗文明一样,今天的阿尔庭旧址乍一看远远落后于欧洲的主体文明,但它却以最敞亮的方式演示了人性中理性追求和感性追求的冲突,善意冲动和恶念冲动的旋涡,生命欲望和秩序欲望的互窥。

这就怪不得当司各特、瓦格纳、海明威、博尔赫斯等人读到萨迦时是那么兴奋。他们只遗憾,海险地荒,未能到这里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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