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意义(1 / 1)

·编写手记·

从心理上讲,人类和动物的最大不同在于,人是有自我意识的动物群种,这种自我意识表现在,人能够以语言、符号的形式,对既往的生命历程、生存经验进行总结,并在此基础上对未来的生存加以事先规划、预测,使自己或群体的行动不仅有利于当下的生存,而且还有利于更长远的生存和发展。不仅如此,人类的这种自我意识更深刻地体现在,人在满足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后,还有一种更高程度的对生命本身、对人的在世生存的思考,这种思考往往以下面几个问题的形式表现出来:我为什么要活着?我的生命到底具有什么价值?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我每天都忙忙碌碌、东奔西走,这一切是为什么?我一切的行为除了满足最本能的身体欲望、实现个人性的荣耀感之外,是不是还应有其他更高的功能?一句话,我(们)的生存、我(们)的生命存在,其意义到底是什么?

当然,对我们这些占世界上大多数的芸芸众生来说,很少能抽出专门的时间,对这一问题作专门的思考,这一点我们的确不同于哲人。哲人,或者说哲学家,不仅要有专门的研究,还可能会构造出一套逻辑严谨、思路缜密、构思宏大的哲学,来回答人生的意义问题。我们这些每天忙于基本生存的普通人——哲学家们眼中所谓的“大众”,哪有闲功夫做这些杞人之思?每天乱七八糟的各种杂事就已经够让我们头疼的了。可是,你真的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吗?真的不必想这些问题吗?

你的生命中有没有这样的时刻:你忙乱了一天,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把外面的觥筹交错终于抛在身后,终于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了,这时你的心里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我这一切的忙碌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者,你正风光无限,身边迷人的红男绿女围绕,而你忽然一阵厌倦,很想将这些诱人的灯红酒绿关在门外,安安静静地享受儿女绕膝、夫妻对坐的温馨,然后你忽然觉得一切繁华其实都毫无意义,并不真正属于你,接着你追问:“那么,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也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你殚精竭虑,苦苦奋斗了很久,可是终究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在你感到绝望的时候,你也许会想:我如此努力,还是没有结果,那么我所做的这些,究竟还有什么意义?进而你会更进一步地问:我的生存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你闲坐园中,泡一杯清茶,脚下是满地落叶,头上青天有白云静静流过,你情不自禁地想起所有那些过去的日子,快乐的或忧伤的,紧张的和悠闲的,浪漫的与乏味的,惊险刺激的与平淡无奇的,所有的日子在这一刻都像身上金黄的阳光一般,照亮了你。也许你很满足,然后想:其实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为了能有这么一个午后,这么悠然地品茶,在灿烂的阳光下,静静地回忆旧日的好时光。你很满足,满足中略带着忧伤。

所有这样的时刻,所有诸如此类这样的追问,其实都触及到了我们这儿所谈的问题:意义——生存的意义问题。只要我们是在世生存着的人,只要我们是具有自我意识的文明人,我们的生命中就必然会涉及到意义问题,必然会对生命的意义与价值问题,发出我们自己的追问,尽管这种追问的具体形式很不相同。有关生命的意义追问,是每个在世生存着的必死之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作为人,他越是具有明确的意义观念,他的在世行为越是具有明确的意义追求,他就越远离动物性。

我们每个生存着的必死之人,能够在各种各样的人生忧患面前坚持下来,那么多的人世悲苦我们能够咬牙挺住,无尽的人世沧桑变换我们能够安之若素,其实都是因为我们始终都有我们关于人生的意义设定。正是我们自己对生命意义的这种设定,在困境中支撑我们,在疲倦的时候鼓励我们,在绝望之时安慰我们,这样我们才能够一步步地坚持到我们应该停止的那一刻。没有一个生存着的理性的在世之人,可以不依靠意义的支撑而能够走完其生命的自然历程;没有一个生活着的必死之人,能够免于意义的荫庇而逃脱掉疯狂的追逐,或躲开那痛彻的荒谬感。

所谓意义,其实就是我们的灵魂归宿,就是我们作为一个有理性、有教养的文明人,用来给自己的在世行为提供合理性的最终的理由。因为作为具有自我意识、自我反思能力的人,支配他行为的不是动物性的本能,而是他据以选择、比较、权衡、评判的理性。理性给所有的这些选择、比较、权衡、评判提供理由,而意义实际上是理由的理由,给人的所有行为提供终极的依据。一个人的行为,如果失去了这个终极的依据,精神的混乱就难以避免,因为这使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没有意义作为依据,他就无法判断自己的行为是否合理,是否值得。而当人对自己的行为无法做出这种判断和评估的时候,无论是他置身的世界,还是他自己的行为,甚至他本人的生存,对他来说都将变得不可理解。这时候,精神的痛苦,甚至混乱就无法避免。由此可见,作为行动着的理性的人,给自己的行为寻找最终的理由——意义——是多么重要,“只要能说一次:‘这是明白的!’那一切就会得救了。”(加缪《西西弗的神话》)

因而,一个人,他活在世上,只有当他具有明确的生存意义的时候,他的生存才能够安适恬然,精神上才能够完满自足;对他来说,他所置身的世界才是可以理解的,可以解释的;他的行为、周围其他人的行为才是方向清晰、目的明确的,才是可以预期的。对这种具有明确意义的人来说,世界即便不是透明的,至少也是井然有序的。这样看来,有没有明确的生存意义,对人来说的确重要。不过,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表明,意义实际上是多元的,不同的文明形态下生存的人们,他们对个体人的生存意义的认定是不同的,相差很大。

例如,我们传统的儒家思想主导下的东方文明中,特别注重的是在道德的完善中获得生存的意义支撑,因而《左传》中有所谓“三不朽”的说法:“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三不朽”中,作为道德完善目标的“立德”居首,可以看出,我们祖先对道德完善的重视,中国历史上那些最能够激励着后人的历史名句,诸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实也都是在表达一种道德完善的理想。当然,这种道德完善,其实还是在儒家设定的家国秩序之下的完善。

不过,对我们中华文明影响深远的佛教思想,其价值设定则完全不同。在佛教看来,人的现实生存充满着各种痛苦,而人的痛苦之源则是来自于人的欲望,只要人的心灵中还有各种欲望,只要人的在世生存中还有源自于欲望的各种“妄念”,那么,痛苦与忧患就不可避免。所以,佛教给人指出的一条摆脱痛苦的救赎之路就是弃世修行,用今生今世的苦行苦修来换取以后永生永世的极乐。所以,佛家的人生意义,其实全是寄托于对来世极乐世界的追求上,所谓今生今世的意义,某种程度上是附着在极乐的来生来世的。

而基督教思想又与这些观念大不一样。在基督教看来,人是上帝的创造物,作为上帝的创造物,人的生存意义在于对上帝的敬拜之中。但是,不要误会,敬拜上帝并没有导致对人本身的否定,而是相反,对上帝的崇拜,使人的尊严反而得到强调。因为,基督教对上帝的信仰不是以偶像崇拜的形式表现的,而是以对人现世生存的一些行为的规范体现出来的,比如它要求人与人间的博爱,人不仅要爱亲人、朋友,还要爱一切人,甚至自己的仇人,提倡一种完全的爱,“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所以你们要完全,像你们的天父一样完全”;这种完全的爱不仅博大,而且深沉:“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对上帝的爱,是以对人间的爱、对具体人的爱体现出来的。而且,基督教提倡对正义的追求和献身精神,“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主张对真理的不懈追求,“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新约》)

现代以来,除了人类历史上几种传统的意义体系外,又有了一些新的意义价值体系。所以,在现代社会,人们的价值理念各不相同,具有不同价值理念的人,他们对生存意义的认定差别更大。因而,除了生来就生活在某种意义价值体系的人,现代社会的人大多数都面临着一个价值体系或说信仰的选择问题。这种选择的自由,固然是现代人比古人优越的地方,它是人类经过了无数世代的努力、以数不尽的流血牺牲换来的。但同时又使人类面临着一种在多种意义体系之间选择的困惑,“从生命本身的性质来理解,它所知道的只有诸神之间无穷尽的斗争。直截了当地说,这意味着对待生活的各种可能的终极态度,是互不相让的,因此它们之间的争斗,也是不会有结论的。所以,必须在它们之间作出抉择。”(马克斯·韦伯《以学术为业》)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我们的意义只能我们自己解决,只能靠我们的理性自己选择。

那么,什么样的意义,值得我们将我们的所有的辛勤、所有的努力托付给它,而足以保证我们今生过得踏实安然?什么样的意义,使我们将我们生命的欢乐、苦痛交给它而不后悔?什么样的意义,能够给我们的灵魂一个安居乐业的场所,而免于精神的凄风苦雨?

对此,每个人都要凭着自己的理性来选择,但不管最后选择哪一个意义或意义体系作为灵魂的安身之所,有一点是所有的选择都应该坚持的共同的底线,那就是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放弃理性精神;任何时候都应该保持对人,尤其是个体的人的尊重;同时,还应该牢记的是,人也好,理性也好,其实都是有限度的,因而,坚持理性,尊重人,但又要防止对理性的盲目崇拜,要警惕对人或任何人造物的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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