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与人性(1 / 1)

[美]杜威

目前的情况可以叙述如下:民主确实包含有这样一个信仰,即政治制度和法律应从根本上考虑人性。它们必须较任何非民主的制度给予人性以更自由的活动余地。同时,无论在法律方面的和在道德方面的人性论,曾被用来阐述和证明对人性的这种依靠情况,但这种理论却证明并不合适。19世纪,在法律和政治方面愈来愈多地充斥着许多观念和实际,它们更多地是涉及谋利的生意而不是民主。在道德方面,则倾向于用一种在情感上劝告人们按照基督教箴言为行动的办法去代替把民主的理想融贯于一切的生活关系中去从而提出纪律和控制的办法。由于缺乏一个恰当的关于人性与民主关系的人性论,因而对民主的目的和方法的爱慕就会变为一种传统习惯之事——就其现行的情况而言,它是一件好事,但是当它变成习惯,而条件的变化又改变了其他的习惯时,它就容易在无形中受到损害。

如果我是说:民主需要一种关于人性的新心理学,一个适合于国内外条件对它所提出的大量要求的心理学,那么我也许会被人认为是论及一件在学术上不相干的事情。但是如果把上述的说明理解为:民主总是同人道主义、同相信人性潜能的信念相联系着的,而当前的需要就是有力地重新肯定这个已在有关的观念中有了发展而又在实际态度中表现出来的信念,那么它只是美国传统的继续而已。因为对于“普通人”的信仰是没有意义的,除非它是表示信仰在民主与人性之间有着紧密而必需的联系。

我们不能继续保持这个观念:即人性本身,当它脱离了外在人为的限制时,就会自然产生民主制度,成功地工作着。我们必须从另一方面来叙述这个论点。我们要注意,民主是指这样一种信仰:即人道主义的文化应该流行于世;我们应该坦率而公开地承认,这是一个道德方面的命题——像任何涉及“应该

怎样”的观念一样。

在我们看来,似乎很奇怪,民主既受左翼的极权主义从经济方面的理由所提出来的挑衅,又受法西斯派的极权主义国家从道德方面的理由所提出来的挑衅。从比较的条件看来,我们可以在同前者的比赛中保卫民主,因为到现在为止至少苏联在物质事业方面还没有“赶上”我们,更谈不到“超过”我们。但是要反对另一派的极权主义(而且也许最后也是反对马克思主义派)

,就需要有一种积极的和勇敢而有建设性的觉醒来认识到,相信人性在我们文化每一方面——在科学、艺术、教育、道德与宗教,以及政治和经济等方面——的发展中的重要意义。不管在抽象中人性是多么一致和恒常,使人性发生作用的条件自从我们建立了政治上的民主以来,已经有了十分巨大的变化,因而民主不能单单依靠政治制度或仅在政治制度之中表达出来了。我们甚至不能确定,它们以及它们在法律方面的附着物在今天实际上是不是民主的,——因为民主是表现于人类的态度之中而以在人类生活中所产生的后果为衡量尺度的。

关于民主的人道主义观点对于一切文化形式,对于教育、科学和艺术、道德和宗教,以及工业和政治方面的影响,使它得以避免那种对伦理式的劝告所作的批评。因为它告诉我们说,我们需要检查人类活动的每一个方面来确定它在解放中所产生的效果,来确定人性潜在力的成熟和果实。它并不是要我们“在道德上重新武装起来”因而一切社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它说:发现我们现有文化的一切组成部分是怎样工作着的,然后注意到在需要的时候和需要的地方把它们加以改变,使它们的活动可以解放和实现人性。

人们常说(这种说法还没有完全过时)

,民主是基督教的副产品,因为后者曾教导说,个人的灵魂具有无限的价值。目前有人对我们说:既然对于灵魂的信仰已经为科学所驳斥了,所谓民主的道德基础也就一定要加以废弃。他们对我们说:如果有理由宁爱民主而不爱其他形式的人类彼此关系的安排,那么它就必须表现出一些特别明显的优点,表明胜过其他社会形式。又有人从一个十分不同的角度告诉我们说:灵魂的旧神学主张的削弱就是民主信仰消失的理由之一。这两种相反的观点增加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和急需解决的迫切性:即对人性潜在力的信仰是否有恰当的根据以及它们能否伴随着具有一度为根据神学的宗教观念所唤起的那种强度和色彩。人性就是这样贫乏的东西,因而这个观念是荒唐可笑的吗?我并不企图给予任何答案,但是“信仰”这个字眼我是有意使用的。因为从长远来看,民主与维护这个信仰以及具体证明它的可能性是共存亡的。

即以不容异说这个问题为例。任何人类集团(“种族的”、“宗派的”、“政治的”集团)

的有系统的憎恨和猜疑都意味着对人性性质抱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怀疑态度。从相信具有宗教性质的人性潜能的观点看来,那种憎恨和猜疑是冒渎神灵的。它也许是从针对着某一个特殊的集团出发的,而且也许会提出一些特殊的理由来支持它,说明为什么那个集团是不值得信任、尊敬和郑重对待的。但是最后仍是一种根本不相信人性的态度。所以它就从不相信和憎恨某一特殊集团而加以扩大,以至不相信任何人群具有任何被人尊敬和承认的固有权利——如果要给予它以尊敬和承认,那只是由于某些特殊的和外在的理由,如它对于我们的特殊利益和抱负有用。不容异说用来反对人们时所具有的腐蚀力是没有什么物理酸素的。它的腐蚀力是由于培植而来的。反人本主义的态度就是一切形式的不容异说的实质。从激起对一群人们的仇恨开端的运动到后来则将否认这群人具有任何人性。

这个不容异说的例子是用来说明民主的前途与信仰人性潜能之间具有内在联系——而不是因为它本身有什么重要性。我们过去的调和有多少是积极的,而有多少又只是意在“停止”某些我们所不喜欢的东西的那样一种调和,只是由于要改变它就包含有太多麻烦因而宁愿“忍受”它的那样一种调和?因为目前有许多反对民主的反应大概仅仅是在于揭露早先存在的弱点;这种弱点过去或是被掩盖着的或是并未曾暴露真相的。确实,反对黑人、天主教徒和犹太人的种族偏见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它在我们当中的出现是一个内在的弱点而且是申斥我们,说我们的行为无异于纳粹德国的把柄。

在我们自己的习惯态度中所揭发出来的最大的实际矛盾大概是在政治问题上形成意见的民主方法与在其他方面形成信仰时所常用的方法之间的矛盾。从理论上讲,民主方法就是通过公开讨论来进行说服,这种公开讨论不仅在立法院里进行,而且在报刊上、私人的谈话中和公共集会场所进行。用选票代替枪弹、用选举权代替鞭打,这乃是用讨论的方法代替压制的方法的意志表现。虽然在决定政治问题上它是有缺点和片面性的,但它曾使得一些宗派纠纷不致逾越限制,这是一世纪或更多些时候以前所不能使人相信的。卡莱尔曾经运用他的讽刺天才来讥笑过这个概念,他说:人们用会议室里彼此谈话的方法就能决定社会事务中什么是真的,这无异是运用乘法表就能决定什么是真的一样。然而他没有看到:如果人们过去一直是使用棍棒彼此残害和屠杀的方法来决定7乘7的积数的,那么即使在后一种情况之下诉之于讨论与说服也就会是具有充分理由的了。根本的回答是:社会的“真理”与数学的真理十分不同,以至在前一种情况之下,只有当一个独裁者具有这样一种权力叫别人一定要相信什么——或承认他们是相信什么的时候,信仰的统一性才是可能的。调整兴趣就要求不同的兴趣有机会把它们自己联系起来。

真正的麻烦是在我们的习惯态度中有一种内在的分裂:我们公开地承认在政治上依靠讨论和说服,然而在道德和宗教问题上却是一贯地依靠其他的方法,或者是依靠某一个具有“权威”的人或集团。我们不必到神学问题中去找例子。在家庭和学校里,这些地方是人们认为形成性格实质的所在,时常用来解决学术上和道德上的争端的办法是用乞灵于父母、教师或课本的“权威”。在这种条件下所形成的性格和民主的方法是十分矛盾的,因而在一种紧急关头,就会引起它们的活动,用积极地反民主的方法去达到反民主的目的;正如人们随时在“法律和秩序”受到威胁的口号的掩饰之下,乞灵于暴力和压抑公民自由一样。为民主所特有的、适合于行动需要的、适当的权威,如果具备这样一些条件,它们就将使得人性潜能开花结果,这是不容易找到的。因为这是不容易的,所以民主也是一条不容易采取的道路。这条道路把最大的责任负担放在最大多数的人类的身上。挫折和偏差发生着并将继续发生。但是那种在一些特殊时期是它的缺点的东西在人类历史的长远进程中却是它的力量。正因为民主自由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得人类潜能获得最大可能圆满地实现,所以当后者受到剥夺和压抑的时候,它将会在适当的时候起来反抗而要求有表现出来的机会。在美国的民主创始人看来,民主的要求和公平的道德要求是内在的一回事情。我们现在还不能很好地运用他们的词汇。知识方面的变化使得他们常用的这些字眼失去了它们的意义。但是无论他们许多的语言怎样不适合于当前的用法,他们所肯定的是:自治制度乃是人性在大多数人类中用以获得最圆满的实现的手段。在种种自治的方法中所涉及的问题现在是复杂得多了。但是正由于这个原因,那些要维护民主信仰的人们的任务就是要全力恢复和维护民主具有内在的道德性质这个原来的信念,不过现在用一种适合于当前文化条件的方式陈述出来罢了。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讨论来结论说:民主是一种生活方式。但是我们还要明白:它是一种个人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为个人的行为提供了道德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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