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同里镇随脚走走,很容易见到一些气象有点特别的建筑,仔细一看,墙上嵌有牌子,标明这是崇本堂,这是嘉荫堂,这是耕乐堂,这是陈去病故居……探头进去,有的被保护着专供参观,有的有住家,有的在修理,都不妨轻步踏入,没有人会阻拦你。特别是那些有住家的宅院,你正有点踟蹰呢,住家一眼看出你是来访古的,已是满面笑容。钱氏崇本堂和柳氏嘉荫堂占地都不大,一亩上下而已,却筑得紧凑舒适。两堂均以梁棹窗棂间的精细雕刻著称,除了吉祥花卉图案外,还有传说故事、戏曲小说中的人物和场面的雕刻,据我所知已引起了国内古典艺术研究者们的重视。耕乐堂年岁较老,有宅有园,占地也较大,整体结构匠心独具,精巧宜人,最早的主人是明代的朱祥(耕乐),据说他曾协助巡抚修建了著名的苏州宝带桥,本应论功授官,但他坚辞不就,请求在同里镇造一处宅园过太平日子。看看耕乐堂,谁都会由衷地赞同朱祥的选择。
寻常门扇之后,可能牵连一段同里名人的故事。
但是,也不能因此判定像同里这样的江南小镇只是无条件的消极退避之所。你看,让朱祥督造宝带桥工程他不是欣然前往了吗?他要躲避的是做官,并不躲避国计民生方面的正常选择。我们走进近代革命者、诗人学者陈去病(巢南)的居宅,更明确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我由于关注过南社的史料,对陈去病的事迹还算是有点熟悉的。见到了他编《百尺楼丛书》的百尺楼,却未能找到他自撰的两副有名楹联:
平生服膺明季三儒之论,沧海归来,信手钞成正气集;
中年有契香山一老所作,白头老去,新居营就浩歌堂。
其人以骠姚将军为名,垂虹亭长为号;
所居有绿玉青瑶之馆,澹泊宁静之庐。
这两副楹联表明,在同里镇三元街的这所宁静住宅里,也曾有热血涌动、浩气充溢的年月。我知道就在这里,陈去病组织过雪耻学会,推行过梁启超的《新民丛报》,还开展过同盟会同里支部的活动。秋瑾烈士在绍兴遇难后,他的密友徐自华女士曾特地赶到这里来与陈去病商量如何处置后事。至少在当时,江浙一带的小镇中每每隐潜着许多这样的决心以热血和生命换来民族生机的慷慨男女。他们的往来和聚会构成了一系列中国近代史中的著名事件。一艘艘小船在解缆系缆,缆索一抖,牵动着整个中国的生命线。
民居小巷前,打发时光的同里老人。
同里人家,“家家临水,户户通舟”。
比陈去病小十几岁的南社诗人柳亚子是更被人们熟知的人物,他当时的活动据点是家乡黎里镇,与同里同属吴江县。有一次,陈去病坐船去黎里镇访问了柳亚子后感慨万千,写诗道:
梨花村里叩重门,握手相看泪满痕。
故国崎岖多碧血,美人幽咽碎芳魂。
茫茫宙合将安适,耿耿心期祗尔论。
此去壮图如可展,一鞭晴旭返中原!
这种气概与人们平素印象中的江南小镇风韵很不一样,但它实实在在是属于江南小镇的,应该说是江南小镇的另一面。在我看来,江南小镇是既疏淡官场名利又深明人世大义的,平日只是按兵不动罢了,其实就连在石桥边栏上闲坐着的老汉都对社会时事具有洞幽悉微的评判能力,真是遇到了历史的紧要关头,江南小镇历来都不木然。
我想,像我这样的人也愿意卜居于这些小镇中而预料不会使自己全然枯竭,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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