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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叫起来了,先是一只,接着是两只,很快就叫成了一片。信客看了一眼竹窗,月光倒是很亮。

从傍晚醒来时看一眼竹窗,到现在再看一眼,中间也就隔了三袋烟的工夫吧,一个人全毁了。毁得身败名裂,毁得片甲不留,毁得灰飞烟灭。

毁一个棚、毁一个笼、毁一个缸,都没有那么快。毁棚、毁笼、毁缸还需要一锤锤敲,一点点拆,毁人不用那么麻烦,几张嘴一递送,就完成了。

人对人的清除之力,实在不可思议。

但信客不甘。我是一里里路走下来的,我是一个个包背出来的,我是千百句叮嘱、千百遍笑容、千百番安慰慢慢煨出来的。毁了我,没有理由,更没人替代。

没人替代,这可是大事。没了我,那些外出的丈夫怎么办?那些守家的妻子怎么办?

毁我的人其实毁了自己,但他们不会这么想。看起来一点也不奸诈的老乡,毁弃他们离不开的恩人,反而有一种特别的痛快。等到无法弥补了,他们只抱怨不便,却不会后悔。

但是,我要为他们想。

想来想去,一定要找一个豁口,让他们开始冷静,开始细想,然后,有可能慢慢地回心转意。那么,这个豁口在哪里呢?

唯一的办法,是到绍兴,把那条扎礼物的红缎带找回来,让大家看一看,到底有多宽。

这晚他没怎么睡,第二天凌晨,天还没有怎么亮,他就轻轻地推开门,出发向西,去绍兴。他怕村里人看见,以为他是“畏罪潜逃”,因此要抢在家家户户开门前蹑手蹑脚地离开。但他又知道,那些窗户里一定有一些早起的老人看到了他。那么,蹑手蹑脚的样子又会大大印证他的邪恶。信客觉得,他已经不能有任何动作了,一举手一投足全都是错。那么,他必须赶快扑向绍兴,找到那条红缎带,那条有可能为自己洗冤的红缎带,那条比生命还重要的红缎带。

如果按照正常速度行走,到绍兴要两天,中间在上虞宿夜。但今天信客不能宿夜,他必须当天赶到。于是,他疯狂地走,一路上很多人都在看他。但在他眼里,今天所有的路人都不怀好意,因此他要走得更快。走出这个老头奇怪的眼神,走出这个女人奇怪的回头,走出这个青年奇怪的笑容。一路都是芒刺,一路都是荆棘,他只是咬牙快步,不在一处停留。

终于,在早已掌灯的夜间,他走到了。他来到一扇熟悉的黑漆木门前,伸手拍打。先轻拍,再重拍,拍了好久,直到邻居一位老太太出来说:“这家没人。”

“没人?”信客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老太太,我前几天刚来过,热闹得很。

老太太说:“女儿一出嫁,那娘就到杭州照顾老公去了。”

信客颓然点头,老太太就关门进屋了。信客再看这扇刚才拍打了很久的黑漆木门。婚庆的剪纸和喜联,还贴着,都是大红色。他,只是参与了这大红色,参与了一点点,却把手粘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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